散文诗三首

林　雪

后街上遗落的诗篇

一个穿红衣的男人先到小店里睃巡一番，然后出来坐定。

他对着屋子的方向说：来啊!来一碗芹菜面，一碗牛肉面。

是大悲禅院路上，这么一排相邻的面馆。看人吃面，风情万千。

在这样一条普通又僻静的街上，心中忽然一动：

这就应该是后街了。

我恍若发现。我深信不疑。

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心灵、风景和视线，

那些能寻找到的情愫会再一次青睐于此。

在一个来自外省的陌生女人眼里，T城后街：

过时的街心花园；更小更矮的、更朴素的

木结构砖砌楼房；浅淡到近乎无有色调的街道

破损的暗淡的楼梯。

人们勉强的生活着——安然的劳作和催眠般的遗忘。

后街——任你经过，或是跟随。

后街——虽不繁华，却记忆深刻。

后街——生活略带沧桑、怀念。

后街——有着贫穷与古旧意味的边邻街区。

在后街，每当天色幽暗时，街上总是一半的阳光，一半是街边建筑物的阴影。

那时，我想明与暗是所有城市被定义的概念之一，那些阴影下的质感，我们生活的另一个不可知的侧面。

夜色越来越近，像一首诗，像那些一盏接一盏亮起的街灯。

从小角门里转出来的急匆匆的路人，带着忧伤和快乐。

还有几近坍塌的老墙，街深处有台阶和尘土的小杂货店。

我，一个后街女人。

无论是被遗忘的生活旧梦，荒凉的挫败的灵感，

还是生命忧伤的方向，我都将坦然收藏，并深爱珍惜。

双层巴士

双层巴士在一处站点停下来，一对恋人在梯子侧旁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也许是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他们几乎是同时地、轻微到不为人觉察地贴了一下脸颊。

他们用眼睛说话造句，用肢体表达了正确的语法。

在这段只有5秒钟无声的默片里，有沉默的令人感动的世界。

一门正在大多数相爱的人中间灭绝的爱的语言。

在这种语言里，爱成为行动而不是无尽的等待。她通行于所有时代。

我想起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小说中的主人公，他们大都具有一种神秘气质。

他们遭逢到生活中某个突如其来的际遇后，大都脱离了原来的生活模式和秩序，为了探究真实不惜痛苦追寻。

而真实与终极意义不断地变化和消解，或者有时干脆就混淆在虚假之中。命运像岔路，有许多种可能。

特别喜欢他说的这一句：“而最终能让这些烦躁不安的追寻者平静下来的，只有两样东西：爱和死亡。”

晚上，无意中听到一首英文歌曲，作者轶名，试着意译如下：

……在海边，在那铁皮屋顶的饭馆。窗外大雾弥漫。点点渔火围在我们颈边。

我用口红写下“爱你”，泪水即刻流出。他(她)们在分离后还要回来，这虽然珍贵，但这已不可能。

过去的已经过去，这在任何国度都曾不断发生。因为与你相爱，那时光不是空白。

那多么美好充实，不然我只是一人：我们与其相见，不如好好怀念。我还是你看重的那个女孩，我还要保持最后的美和自尊。

我还想起了T·S·艾略特那首《给妻子》中的几句诗：

花园里的玫瑰，那是我们的玫瑰

仅仅属于我们的玫瑰。

然而，这献词是让其他人阅读：

这些是公开场合对你讲的私房话。

水边的桑塔格

我看见过变幻的海水，看见黑夜里他铁分子一样的、没有出处的坚硬黝黑。

看见过他黑暗的，比黑暗，比地平线还高的压迫和惊骇。

看见过他早晨的迷惘，那时，他把灰色一直铺到天的尽头。

一直铺到天空上还是不够，好比一场人生没有尽头的、漫长的等待。

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几辈子，还要你整个的、N个你的链接。

而我最陶醉、最留恋的，是他正午的蓝：

是一个巨大的温柔，连大地都为之迷醉不已。

当我从地平线一步步走近他，我感觉到的是返回，是归属。

是久别后的重逢，是失散后的寻找。

他波涛中的句子，他的才华和层层传递的诗意

已使我变成一个死心塌地的读者。我看他成瘾。

波浪把我的书打湿了。

这个时候，在这里，时间显得特别悠远。

那种巨大的、不属于自己的，甚至是不属于地球的时间。

看桑塔格有些虚无。任何上升到哲学的思考都有些虚无。

只有感觉是切实的。我在这里，在你身边，或在你的意念之中。

我对一切温暖的事物都有深刻的记忆。

现在，我对疯狂也开始尊重。开始知道人生的许多权利中，甚至还包括错误。为此我为别人，为自己都欢欣鼓舞，并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