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五章
2009-07-13王剑冰
王剑冰
树上的鸟
我是不经意间看见它们的,它们安详地相伴在一些叶子的后面。
我叫不清它们是一种什么鸟,也叫不清它们所落的树是一棵什么树。
它们不时地动一动羽翅,但并不飞走,不时地稍微挪动一下抑或是站得有些麻木的红脚趾,尔后还是要站着。
是的,它们不能像人一样地躺着,而且还会搞一张舒服的床,它们也许整夜整夜地站着,睡觉或者不睡觉,说话或者不说话。
它们裹着厚厚的羽,像刚从西伯利亚归来。那羽也少了光泽,真的经了风雨。
有时说不准是公鸟还是母鸟会啄一啄母鸟或公鸟的脖子,像帮它拉一拉领口的围巾。亲密的举动仅此而已。
这是两只有些岁数的鸟了,它们的子女也许飞得满世界都是了。也不知它们是什么时间做爱,什么时间生产。在我长久观察的时间里,它们就是这样地站立着,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鸟也是需要伴儿的。生下的蛋再多,老了依靠的还是一个情。这时我便感到它们变得亲切起来,它们就像一个哲学名词,或一个寓言在我的心灵里朴实而亲切地抖动着羽翅。
两只可爱的鸟儿,在我住在周庄的这几天里,我经常地会看到它们。
在我的窗外,在窗外的那棵树上,那是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那是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
老墙
早晨的太阳及早地照在了一堵堵老墙上。
起先是照在它们的某个部位,然后才一点点地照遍了整个墙面。
在这个过程中,更显出了斑斑驳驳的质感。
这真是一些斑驳的老墙了,墙皮脱落了一层又一层。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不止一个时代的墙皮了。
一层覆盖着一层,显露的部分,有的直达墙皮的深处,老砖毕露。
而往往是这些地方,老砖就更加斑驳,甚至有了千疮百孔。
那种伤痛连带了砖石旁边的木柱,它们也跟着颓毁了原有的健壮的筋骨。
有些墙整个鼓凸起来,像老人的脊背。
一些墙又整个地凹了进去,让人感到这些墙都没有了多大的支撑能力。但它们还是竭尽全力地支撑着它们该支撑的部分。
周庄就是以这样的一堵堵老墙支撑起来。
细心一点的人会发现,有的墙上会挂着一些时代的痕迹。
比如一些标语,激烈的口号响自起码五十年前;比如一个两个电瓷胡;有时还会看到一个戴着绿色凉帽的老旧的路灯。
它们的责任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特征。
我不知道这些墙会在什么时候倒塌,但肯定它们不会同在一个时间倒塌,这就给老墙很多机会,也给了周庄很多机会。
往前走着的时候,就见了一处老墙坍塌的地方。
由于老墙的坍塌,房顶也跟着坍塌下来,远远看去,就像老人脱落了牙齿,空空地漏着风,这个牙齿好长时间没补了。
可能是对于找到与之相应的配套物质有些束手无策,几个闲人在废墟中或蹲或站,或抽烟或不抽烟,不知下一步如何进行。阳光的相对性
我在观察周庄的时候,更多地是观察周庄的桥,它们或是半圆或是平直的,构筑在水上的态势各有各的美感。不知当初建造它们的人作何感想,为何有些要修成圆孔,有些要搭成石板的平孔。一定是有着足够的理由,只是我不知晓罢了。
我知晓了另一个道理,在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之中,阳光是具有转弯抹角的功能的,比如早晨的时候,阳光会分别刷到桥下半个孔洞的上面去,傍晚的时候阳光也会分别刷到桥下半个孔洞的上面去,除此以外,那些孔洞便显出锈铜一般的颜色。
平直的石板桥阳光一般是照不到的,但它会通过水的传递,将光线反向里打上去,使多少有些阴暗的石板下部显出些许明朗。
如果说任何东西都有灵性的话,那么唤起桥的灵性的,最早应该是水,尔后是太阳。
石板路
漫步在一块块石板路上,崎岖不平的路面凸起的地方磨得光亮一些,凹下去的还仍然显现着当年的粗糙。
许工匠铺设它的时候,一角下得过重,或可是那一角下面的土慢慢地下沉了。
这就使得小路上总有光亮和不光亮的地方,在光线的作用下,会有着奇妙的和谐的韵律感。
一些鞋子走上去,也会出现不同的音响,只是有人感觉不到,就像感觉不到它的时间一样。
这样的石板路,会将你引到有着同样特色的石板桥上。
那崎岖不平的台阶,崎岖不平的桥面,都让你在心的一角有些忍不住的疼痛,想起来900年的光阴,一晃就这么过去了。
人都不知老去了多少代,而石头不老。石头就是周庄的证明。
槐
又到季节了,槐花又白了春天。
春天于是芬芳了,我心你心,香满春天。
只是不见那棵树。那树长在河边很长时间了,比我们的祖辈站起来的时间还长。它许是站累了,腰慢慢弯起来,从那弯了的腰上,我们爬上去,一个个像猴子,为了那白色的花,为了那迷人的香,为了肚子不闹饥荒。
那树驮着我们,一年又一年。年年那树都及早地开花,及早地光秃。
它灵敏了我们的嗅觉,槐香如闻见乳香;它滋养了我们的感情,乡间的孩子,最早懂得生活;它也健壮了我们的筋骨,我们得以坚坚实实地走路,憨憨厚厚地做人。
离家多少年,望乡便望见那棵老槐树。槐怀同音啊!
一只小竹篮,一只长钩子,在我的怀想里一直放着,等我回去寻它。
又是春天了,它已苍老龙钟,枯瘦的臂却依然举着甜香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