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野下的哈代与庄子比较
2009-07-06方芳
方 芳
摘要:文明的发展强化了人的作用和地位,人们在安然享受文明带来的舒适与便捷的同时忽视了自然与人的关系,只是一味地攫取和索求。面对人类的贪欲导致的严重后果,庄子从大自然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和智慧,以自然为师,从而超越了自我以及人类本身的局限性。哈代也强调人应该与大自然和谐共存,但在面对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时,却又时时流露出宿命的思想,突出了命运对人的冷酷无情,以及自然虽洞察一切,却无法救赎人类的无奈,发出了一种听天由命,悲天悯人的感叹。
关键词:生态批评; 庄子; 哈代; 自然观
中图分类号:I0-03文献标志码:A
当代人类的生存环境日益恶化,人类为了满足自己无止境的欲望,过度开发大自然,打破了原有的生态平衡,导致了一系列的严重后果。在这一新的时代背景中,文学本身不能再做“象牙塔”式自我封闭的建筑,而要更多关注现实问题,并将之投射到文学作品上进行分析和比较,因此生态文学应运而生,将生态危机的问题与文学和美学发展结合起来,从而有助于引起更多的社会有识之士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反思,打开了文学研究的新视角。
1962年,美国生态文学家雷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的《静静的春天》在美国揭开了生态运动的序幕;1978年,鲁克尔特( Karl Kroeber)在他的《文学与生态学:一次生态批评实验》一文中首次使用了“生态批评”(ecocriticism)这一术语,明确提倡“将文学与生态学结合起来”;而中国传统文化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因而也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智慧,尤其以道家为代表的中国古典生态智慧与西方深层生态学有着许多共同点,双方应该展开积极对话。因此,本文旨在利用生态批评的视角展开中西文化比较研究,深入挖掘道家的代表人物庄子的典型思想与哈代小说的思想的异同点,来探讨文学艺术与自然、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文学在生态保护中的作用。
一、哈代的生态观
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年)是19世纪末英国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和诗人,出生于英格兰西南部多塞特郡的一个村庄——上博克汉普顿。那里环境古朴,景色幽静,为他的大部分小说提供了一个背景蓝图。他的小说侧重于探讨人、自然、环境及其相互间的关系。在他笔下,自然被人格化了,并和人融为一体。他强调人应该与大自然和谐共存,但面对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却又时时流露出悲观思想,突出了命运对人的冷酷无情,以及自然虽洞察一切,却无法救赎人类的无奈。
1. 自然作为事件的背景,面临着工业文明的冲击
哈代最有成就的作品是名为“威塞克斯小说”的一系列小说。他这些小说展示了英国农村的恬静景象,描写了一幅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景象。“田地只是一些围场,从高处看去,它们缩小了,所以下面的树篱就好像是用深绿色的线织成的网,铺展在浅绿色的草地上。下面的大气是宁静的,染上了一层浅蓝,甚至连被艺术家称作中景的部分,也染上了那种颜色。”(《苔丝》,9)事实上,威塞克斯(Wessex)是英国历史上一个王国的名称,但对哈代而言,真正意义上的威塞克斯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王国,旨在给他的小说提供一个地理背景。
在威塞克斯系列小说中,他生动地传递了威塞克斯乡村人们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是这种独特的传统乡村文化的记录者。这些小说中充满了民谣民俗、民间传说,展示了自然和人的和谐共生的关系,但是现代文明的出现却打破了这种世外桃源的关系,自然不再是人类可以依靠的对象。美丽的幻境被打破,纯洁的东西被玷污,正如苔丝的悲惨命运,“这是一个优美的女性,像游丝一样敏感,像白雪一样纯洁,为什么偏要在她身上绘上粗野的图案,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苔丝》,82)
当时英国资本主义不仅在都市长足发展,资本主义大规模的经营方式在农村也开始萌芽。随着资本主义的侵入,家长制统治下的英国农村一步步趋向崩溃,造成个体农民的破产,走向贫困。苔丝一家的凄苦生活无疑表现了维多利亚时代资本主义向农村逐渐侵蚀的过程。克莱尔乘火车离开了威塞克斯,裘德最后乘火车去探望淑。火车在这里都象征着远离自然以及对传统生活的背离。面对工业文明带来的这种后果,哈代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心灵受到强烈冲击,在感情上仍旧深深地依恋古老的乡村生活,痛恨工业文明对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的摧毁,但却无力对抗,找不出解决的方式。
2. 自然是被动的对象,无法真正解决人类的危机
在哈代的笔下,自然随着人类情感的脉搏跳动,感知并反映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但是另一方面,自然又无法积极干预人类的生活,无法真正解决人类面临的危机,能够“同呼吸”,却不能“共命运”。自然像镜子一样准确反映出了生活的各个侧面,却也像镜子一样的冷静,默默旁观着人类的悲剧。“星星那冷峻的脉搏正在天上无数的黑洞之间跳动,安详地远离地面上的这两个渺小的生命。”(《苔丝》,30)小说中苔丝的父亲因为喝醉了酒,不得不派苔丝和弟弟亚伯去赶集,可是拉车的大马“王子”却被邮车撞死,而悲剧发生之前这段描写“星星”的片段则像是自然对人类悲剧命运的解读,无论人们怎样努力和反抗终归逃脱不了命运女神的安排,“星星”从空中俯视着这可怜的两个人儿,但却“远离”他们,而苔丝悲剧的序幕也就此揭开。随后苔丝迫于家庭的困境前往特兰岭认亲,碰到了浪荡子亚雷克,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茫然不知。如果她猜到对方不怀好意,如果她对亚雷克的祸心稍有防备的话,那么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可是“当两个人一见面就导致作乐的时候,老天爷对可怜的人们很少说一声‘当心!当一个痛苦的灵魂呼喊‘老天爷,你在哪里的时候,老天爷也很少回答一声‘我在这里!”(《苔丝》,44)老天爷(nature)窥知了人类的痛苦,却漠然旁观。
事实上哈代认为无论是自然还是人都受着神秘力量的支配,人物的命运如同过眼烟云,是冥冥中神的意志的安排,正如最后作者所说的:“众神的主宰结束了对苔丝的戏弄。” (《苔丝》,477)高高在上的神灵似乎把人间当成了游戏的场所,而人类就是舞台上的木偶,听任他们的摆弄,无论人们怎样努力和反抗终归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而自然只是舞台后衬托的背景而已。
二、庄子的生态智慧
庄子,姓庄,名周,字子休,宋国蒙人,撰有《庄子》一书。庄子的思想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产物,这个时期社会动荡不安,社会的阶级矛盾复杂而激烈,战争蜂起,政权更迭,政治主张林立。这种政治状况必然反映到庄子的头脑中来。在《人间世》中,庄子借颜回的话说:“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说明人命如草芥,战争给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庄子看来,“至德之世”是那种田园式的自然社会,“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矣”(《胠箧》)。然而这种理想的社会模式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庄子对此无可奈何,倍感痛苦,陷入困难的抉择当中,最终使他由觉醒走向超越,由超越而至逍遥,从而构建起内心的自由王国,并以自然为解决之道,达到人与宇宙的和谐统一,体现了朴素的生态智慧。
1. 天人合一的生态和谐思想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的精神被王权至上、君臣之义等封建礼教和种种“利害关系”束缚住了,人的灵魂已沦落为封建礼法和名利的囚徒,人忘却了自己的真性。倒是有些文人似乎能脱离名利的樊篱,悠悠然寄情于山水之间,但即便如此,自然也不过是人类消遣的对象。而庄子总是把天、人、物作为整体来认识, 自然对他而言不仅是“悠然”之境,更重要的还是“自由”之境,是人类发现真我的途径。
《庄子》书中提到“自然”共八次,但都没有指涉大自然这一含义,真正在《庄子》书中把大自然作为独立审美对象看待的是庄子对山川和宇宙鸿蒙的描写。“天人合一”是庄子生态观的基础。庄子认为,宇宙万物和人是和谐的整体,“人与天一”(《山木》),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逍遥游》)、“与物有宜”(《大宗师》)、“与物为春”(《德充符》。不仅如此,庄子认为人类在修养天性上也应循自然之天性,“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列御寇》)。造物者给予人的,不是给予人力而是给予人天然本性。因此,人类要安于自己的自然本性,不要为高官厚禄放纵心志,也不要因穷困趋同流俗,为追求物欲而丧失自我,为趋就流俗而失掉本性,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了。
可是在这个违背自然、违背天道的世界里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人的本真?因为人的本真和大自然的本真和谐一致的发展才是一切事物兴旺的源泉。为此,庄子提出了“真人”、“至人”、“至圣”的理想境界。所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大宗师》)。这种人与万物同呼吸,心思安定,不矫情,悲喜转化如同四时变化一样自然。所谓“至人”,庄子借扁子之口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惶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达生》)就是说“至人”做事如入忘我之境,帮助万物而不自夸,作万物之长而又不加主宰,这才是与自然相处之道。所谓“圣人”,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列御寇》)庄子眼中的圣人安于自然天性,不自以为是,一般人则正好相反,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为追逐名利而奔忙,为身外之物所累。既然如此,何不效法自然,找回真我呢?
不过,庄子并没有把目光仅仅停留在作为审美对象的“自然之天”上,他接下去又说,它们“有大美而不言”是因为它们自行运作着,这“自行运作着的”就是“道”:“此其道与!”在这里,庄子更加关注的是“自然之天”背后的那个道而不是“自然之天”本身。
2. 自然无为的生态美学思想
庄子学说中的自然与无为相通。大自然体现了“道”的自然无为的特征,因而在《庄子》中处处可见对“天”以及大自然的赞美和热爱,自然无为的“天道”远胜于后天的“人道”。
庄子认为人类的痛苦主要源于人类的贪欲,人类把自己与自然对立起来,总认为有一个“自己”存在,而且自己与他人及外物是对立的。人的心思总是在自己、他人、外物之间徘徊不定,人为地将万物分出美丑来,这样各种思虑和痛苦就产生了。“百年之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也。”(《天地》)在此庄子以百年巨木为例,指出无论是可用之材还是断木,均是取材于天地,它们的本体其实是一样的,何必因区分美丑而丧失了本性呢?
河伯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之神若回答道:“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秋水》) 以牛马为例,所谓“天”当指未被整治的天然蹄足,而它正是牛马之真性的自然表露。但是世人给马带上笼头,给牛穿上鼻绳,破坏了牛马的自然本性。在庄子看来,人类对牛马之真性的破坏,最终也将毁掉人类自身,借此说明现实社会中“人”与“天”(自然)的尖锐对立以及人的自由本性遭到摧残的社会文明之怪现状。
庄子总是强调人在宇宙间的渺小和知性的有限。北海若曰:“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稊空之在大泽?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未之在于马体乎?”(《秋水》) 博大深奥如北海若者,也能清醒认识到“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因此,人应当明智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知,无止境地开发滥用自然必然要付出代价。试反思一下人类的历史,人类因自己的狂妄而惹的灾祸还少吗?
三、结论
在莎士比亚笔下,人这个动物是“万物的灵长”和“泥土塑成的生命”的混合体,是强悍和脆弱的混合体。现代文明的发展强化了人的作用和地位,却越来越忽视了自然的尊严。人们在安然享受文明带来的舒适与便捷的同时忽视了自然与人的关系,更难以产生对自然的敬畏感,只是一味地攫取和索求。这种情况下庄子的生态智慧无疑对建立新型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很有启示。庄子以一颗平常心对待万物,人不能高高在上,骄傲自大,而应修身自省,以赤子之心来对待一切,以自己的智慧引导世界的和谐发展。面对人类的贪欲导致的严重后果,庄子没有悲观沉沦于现状,反而从天地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和智慧,从而超越自我以及人类本身的局限性。哈代也侧重于探讨人、自然、环境及其相互间的关系,强调人应该与大自然和谐共存,但在面对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时,却又时时流露出宿命的思想,突出了命运对人的冷酷无情,以及自然虽洞察一切,却无法救赎人类的无奈,发出了一种听天由命,悲天悯人的感叹。庄子笔下的自然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积极协助参预人类的文明进程的,而哈代的自然只是被动的对象,受到所谓命运的无情安排。从两者的比较中可以看出,新时期的生态主义和生态文学应该号召人们重新修正自然与人的关系,重新确定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合理的开发自然,同时注意生态保护,谋求和谐共生的关系。
参考书目:
[1]包兆会.庄子美学中的泛“自然”倾向[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2):76-77.
[2]陈东风.从苔丝的悲剧看哈代的社会观[J].绥化师专学报,1996(3).
[3]陈鼓应.老庄新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4]崔大华.庄子:中国传统文化的自然主义源头[J].教学与研究,1999(5):47-48.
[5]哈代.苔丝[M].吴迪译,杭州: 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1.
[6]黄玮琍,韦贤斌.回归自然——精神家园的终极--庄子人生哲学的合理内核及其对当代生活的启迪[J].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3).
[7]李小莲.分析哈代《还乡》中的悲剧[J]. 大众科学·科学研究与实践,2007(11).
[8]石海兵、刘继平.天人合一与征服自然——中西自然观的比较[J].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学报(社科版),2000(3).
[9]王晖.《庄子》的物性观及其现代意义[J].江苏社会科学,1999(4):119-120.
[10]杨柳桥.庄子译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11]张玉莲.与动物同处于生物链条上的人——哈代“维塞克斯小说”中的生物决定论[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7,(4).
[11]祝福泽.庄子的天人和谐说[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1994(3):26-27.
(责任编辑吴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