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锋与藏锋

清风慕竹

南朝时的王僧虔，是王羲之四世族孙，不仅“喜文史，善音律”，才学卓异，而且尤擅书法，唐人窦泉在《述书赋》中评价他的字是“神高气全，耿介锋芒”。这八个字恰恰也是他为人的写照。

王僧虔任会稽太守时，当时朝廷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臣阮佃夫请假回乡省亲，他的权力大到什么程度呢?“人有顺迕，祸福立至”。只要稍微有点不顺从，立刻见真章儿。有机灵的属下提醒王僧虔说，这可是一个难得的结交机会，应该以隆重的仪式来迎接。王僧虔听了很不高兴，严肃地说：“我自有我立身处世的原则，怎么能曲意逢迎这样的人呢?如果他给我脸色看，我马上拂袖而去。”阮佃夫回到家乡，没想到与一路走来的情形完全不同，一点动静都没有，甚感脸上无光，对王僧虔自然怀恨在心。回到京城不久，便找个理由将王僧虔免职，让他回家卖红薯去了。

王僧虔为人耿直若此，可谓锋芒毕露，但他也并非一味刚直，很多时候还是懂得藏锋的。

南齐时，王僧虔被授予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相当于宰相待遇，他坚决辞让，不肯就职。同在朝中担任要职的侄子王俭十分不解，官当大了还不好吗?王僧虔解释说：“你在朝廷中担负着重任，即将成为三公，如果我再接受这一任命，便是一家人中出现了两个宰相，我实在后怕得很哩。”齐武帝没有办法，只好加授王僧虔为特进，官比宰相小了一级，这才了事。

作为王羲之的后世族人，王僧虔受家学熏陶最深的当然是书法了，字写得好，麻烦也不步，因为总有人找上门来和他一试高低，其中就包括贵为天子的皇上。

第一个要与王僧虔比试比试的皇帝是宋文帝刘义隆。有一天，文帝指着自己刚书写的隶书和草体字，自信地问王僧虔：“你看我写的字，比你写的如何?”一般人每逢这种时刻，自然都不会浪费掉难得的巴结机会。可王僧虔却很认真地把自己写的字也放到文帝案头，比较了一番，实事求是地说：“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三；陛下草书第二，正书第三。臣无第二，陛下无第一。”话说得绕了点弯，但意思还是比较清楚：你不如我。宋文帝听了，微微一笑，说：“将来天下自有公论，还是留给后人去品评吧!”

第二个不太服气的皇帝是宋孝武帝刘骏，他可就不那么好应付了。他知道王僧虔的书法名气很大，便总想找茬灭一灭王僧虔的威风。面对这样的皇帝，王僧虔一改前辙，很少显露自己的书法才能，玩不起就不玩了。有一次，孝武帝召集一群儒生雅士，设案挥毫，王僧虔当然也在其中。他故意露出敗笔，使自己的书法任人评头论足。到后来，他干脆专门用坏笔写字，结果这一时期他的字既无“二王”之风，又不合章法。刘骏一看王僧虔的书法也不过如此，有他在还能给自己当“衬托”，便大度地容纳了他，不再对他冷言冷语、旁敲侧击了。

第三个要与王僧虔试比高的皇帝是齐高祖萧道成。萧道成能文能武，多才多艺，在书法上也很有造诣。有一次萧道成兴致很高，便传旨把王僧虔招来，要当众比试一下书法。两人各书一副之后，萧道成问王僧虔道：“你看咱俩的书法谁可以得第一名?”围在旁边的朝臣们一听，都不禁为王僧虔捏把冷汗，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承认皇帝第一，有媚上之嫌；说自己第一，皇帝脸往哪儿搁?只见王僧虔不慌不忙地放下笔，然后从容地回答说：“自古君臣有分，君臣不可相提并论。我的书法，在臣于当中要算是最好的，而陛下您的书法，在皇帝中是首屈一指的。”齐高祖听罢开心地大笑说：“你这个王僧虔呀，真算得上既会奉承别人，又善于标榜自我的人!”

王僧虔不仅善书，在处世上也是一个善于把握露锋和藏锋的人了。一个人不能无所坚守，内心里要有一条底线在任何时候也不能逾越；而同样，一个人也应该懂得，选择一种行为如果不考虑时间、地点、条件等外在的因素，只知一条道走到黑，必然是处处碰壁。在需要露锋的时候尽展锋芒，在需要藏锋的时候收拢内敛，当进则进，当退则退，丰满圆润而不失骨力，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外圆内方，刚柔相济”的处世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