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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回

2009-07-03孔明珠

妇女之友 2009年6期
关键词:鼻子

孔明珠

小回美得不耀眼,她耐看,鼻眼精致,眼珠宝石样闪光,皮肤象牙白,嘴唇红得像石榴花。小回不耐烦人家看她,老低着头或者给人脊背。她和我最要好,青春年华里让我大饱眼福。

小回小我3岁,分到我排里时我已经被撸掉排长职务,灰溜溜的整天不说话。小回也不喜欢说话,干活干着干着就和我挨到一起。听到其他男生女生说的笑话,她连嘴也不撇一下,只从鼻子中哼一声以示轻蔑。

小回和我的牢固友谊建立在去海边开垦的路上。

寒风凛冽的冬季,海边搭了很长几条简易的棚子,棚是由竹子和篾片搭起来的,外面覆了半透明的尼龙布。里面铺位一个紧挨一个,人挤得像罐装沙丁鱼。几个黝黑、健壮、思想进步的女孩快活地铺好自己的地盘,然后躺下,拿出半导体收音机开到巨响,听革命歌曲,脚丫子啪嗒啪嗒打拍子。小回和我对视了一下,决定每天徒步往返连队。

工地上凯歌嘹亮,嘿吆嘿吆的号子从早唱到晚。等到天色黑下来才收工,我和小回马上开路。饿是不言而喻的,四周的寂静却令人喜欢,我们沙沙地走。

偶尔有几个男生走过,抽着烟,敞着怀,看见小回,认识不认识的,都要“唿”地吹一下口哨,然后怪笑。百步无轻担,小小的一副簸箕,沾着沙滩泥,开步之前朝地上拍了又拍,急匆匆洗过,还是担得人肩膀耷拉下来。

半道上陆续有一些农家,我们看见那几个小混混过去搭讪,讨水喝,工具扔在门前的柴火上。等混混赶上来超过我们的时候,肩上的担子和铁锨都不见了,手舞足蹈。小回不会动心,她面无表情,神色高贵。那时我常想起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那些晚上,寝室里只有我俩。我们洗一洗,去食堂买来冷饭冷菜,用火油炉子烧热了吃,放些辣酱。有时下青菜面条、咸菜面疙瘩,热乎乎地终于暖过来。

第二天清晨,又要走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工地,仍然是黑漆漆的天,只是月亮移动了,空气比黑夜更加清冷。小回半句一个字地和我搭话,发出“咕咕咕”小鸽子般的笑声。月亮照在她眼眸,水银似的华美。

小回是我们连队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代表人物,常常在大会上不点名地受到批判,无非是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头巾遮住了眼睛,能挑100斤的,只挑80斤。小回假装听不懂,让那个思想激进的指导员讲到口沫糊满了嘴角。“你看他你看他恶心……”乘人不备,小回嘴唇不动在我的耳边咒他。

后来毛主席去世,大家排队走很远的路去场部灵堂祭奠。大家在哀乐中都哭了,有一个浦东三林塘的女生,还哭出凄厉回婉九弯十八转的调子来,只她一人没哭。可是回来路上衣服被树枝钩破她却哭了。指导员马上召开大会,借机又发挥了一个多钟头。

小回和我一样,被倒霉地留到最后返城。她顶替到妈妈的单位工作,很快与一个长她10来岁的资本家后代结婚,住进公寓。不幸没多久就传来她被老公暴打的消息,原因是怀疑她与单位接线员,一个年轻的男孩有私情。

很多年没联系,意外接到小回电话,说在报上看见我的文章,她也到日本去了5年刚刚回家。

见面,小回仍然漂亮,她三句话就把几年的事说完,有一女儿,老公下岗,她在做建材生意。再看一眼,小回眼角增添了几分沧桑,抽烟的时候略有几分风尘气,她日语说得很溜。说到男人,小回还是鼻子里出气,耸肩:哪有好人!

风一般的,小回结束生意跑到外地友谊商店打工,老公和孩子都不能羁绊,她说钱最解决问题。仗着流利的日语做旅游团的生意,小回的收入比做生意稳固且轻松。倦鸟思归,再过两年她回上海自创一个真丝中式服装品牌,在市中心把生意做大了。

亮堂堂的店里,她手下的员工老板老板地谄媚着,小回鼻子抬得老高,她手脚麻利地包给我几件中装,死活不肯收钱。送我出来的时候,她请我到独居的公寓去玩,离婚了吗?我问她,哼哼,小回笑我,离婚作啥?要男人还不容易。现在怕是我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了。她准备再过一阵把累人的服装店关掉,开一个连锁超市,当它银行利息,安度余生。

小回高贵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精明和劳累,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无师自通弹得这一手人生的钢琴,只能迎着阳光仰视她,脸上一定写满了崇拜,小回“咕咕咕”像鸽子一样笑了,作家呀!她骂我。编辑/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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