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戈的诗

沙　戈

在这遥远的布尔津

亲爱的，我多想你——

在这遥远的布尔津

天色渐暗

七匹棕马缓步走过，七匹棕马，不多也不少

一抬头

我就看见了一只盘旋的鹰

还有那只慵懒的奶牛 斜乜着一个异地女

子

——我在她眼里是怎样的呢？

她目光深邃、不露锋芒、一副不屑的样子

这样很好

我宁肯在她眼里渺小些，实际上

我的确比她渺小

她能用自己的奶喂养一家人

她是被人依赖的

我却不能

亲爱的，我多羡慕她

要知道

被人依赖着是多么幸福

独坐交河故城

这些喧哗是从我身后的墙缝中传出的吗？

一匹马在嘶鸣

寺院正在诵经

手工作坊叮当击打着 甚至

官署里高声宣判的一宗疑案

我也能听到

一股微风吹来三千年前的呼吸

在这车师前国交河故城——

一座巨大的废墟

有多么沸腾就有多么安静

时间，沉没着沧桑

我在这里独坐

犹如时间的一个小小逗号——

天空牧场

星星

这天空牧场盛放的野花

在伊犁夜空传递着花粉

爱情的秘密一闪而过

我坐的车 一闪而过

驿站仍远

不见灯火

我很孤独，也很激动

我看见一些头戴白帽、身穿白袍的伊斯兰男

人

在旷野的牧场边

向着远方 肃穆祈祷

这是个星期五 也是主麻日

西天细眉般的柔月像一只精巧的信封

当夜空将来自大地的消息传得更远

我的心便和自己贴得更近了

一头牛

一头牛站在道路中央

纹丝不动

它气度不凡、处变不惊

对人的不屑与藐视让我钦佩

艾塞孜在它面前停下了车

恭敬地等它缓缓走过

我在沉默

内心安静

苍穹辽远

那头牛始终没看我一眼

——这是个多么微小的事件 而我

却不这么看

雨

把天空的一个结系紧

把忧伤拉得更低

把久置的心弦悄悄拨响

让我听到虚弱和喘息

缓慢的日子有些贫乏

加剧着我的不安和恐惧

还有什么比夜里被人忽视

更令人羞愧

一枕春梦发芽

两朵梨花亲吻

时间的叶子落地为泥……

低悬的月亮

燃着烛光的灯笼

脆弱得

就要被风吹灭了

一路上

我都担忧那盏低悬的月亮

爬到哪儿

才能够着人世间的美满

最昂贵的玻璃器皿

被一层黄沙蒙着面

——欲言又止

一枚圆形磨砂胸针

把夜空和我的心事别在了一起……

走进乌尔禾魔鬼城

魔鬼藏在我身后，不露声色吗？

谁身上的三堆火烧痛了他们

可我是个女人

身上没有火

我想和他们再靠近些

并且和其中的一个握握手

可现在，这儿是那么宁静

他们也怕惊扰我们

懂得善待活着的亲人

蹑手蹑脚 走进一个个

怕黑的心

多么难得的早晨

多么难得的早晨

没有在这一天穿行的具体目的

像一列行驶在途中的火车

我，只能在这里

发一阵呆或打一个盹

拿起了书又放下

看着窗外静止的景色

我是它们中哪一条枝桠

正一点点 被时间的刀子

细细

刻上伤疤

由腊月十四这天想到的

腊月十四这天

人们已筹备过年

我从一个梦境跨入另一个梦境

抽出半截身体 另一半

陷入某个夏日的黄昏，那儿

小鸟还没有停止私语

叶子和枝的关系显得更加紧密

我 没能用稳健的目光

扶住自己的影子 在错觉里

产生错觉 月光

在另一个锐角抚摸艳丽的爱情

一点点暗下去的一天 像不像

一点点暗下去的一年 像不像

一点点暗下去的一生？

原载《诗刊·下半月》2003年11月号“青春诗会”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