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远

阿　信

尕 海

1

大地边缘：一滴

深蓝色的液体。

让人想起：一次月夜。一把琴弦。

一个异邦的公主，在草地上垂泪独行。

我无缘听见她沉落心底的一声轻叹。

我无缘拭去一滴夺眶而出的泪水。

——当我迷茫、沉痛，像一个迟到的恋人

站在春天和野花凄迷的湖畔。

2

一只鸟看见它飞翔的影子。

两只狭路相逢的黄羊，从对方困惑的眼神里

认出了自己。

起风了。

我的脸碎了。

一颗容纳世界的心，空了。

3

静静吸收的时刻。

浪花凋谢

大地安详。

深处：队队鱼虾，

开始骚动。

——月亮涨潮。

高原的胸脯

一起一伏。

扎西的家

扎西的家：玛曲河边

一顶黑牛毛毡房。

落日炉膛中，一块燃烧的焦炭。

他的阿妈：半口袋挪来挪去的糌粑。

他的妹妹：细瓷花碗中溢出清香的奶茶。

桑 科

只有雾是真实的。

草地

允许触摸，但拒绝深处的透视。

那一天我把双手浸入

冰凉的露水之中。

我所见的仅仅是

一顶黑帐篷

黎明的岛屿，恍惚而孤单。

弯腰捡拾粪饼的人，模糊如一头棕熊：

大地上的笨拙移动。

如果犹豫是雾中的羊只

那么茫然就是

眼前这个难测深浅的世界。

请让我从一顶宿营的帐篷开始

与熟知的事物一一揖别。

与你、你们、你们大家，

我亲爱的同志们一一揖别——

脚想去的地方，就是

灵魂想去的地方。

对玛曲一个早晨的回忆

鸣禽。河边的吹拂。晨雾集合。

那制造了纯净，并在我的身体中

植入新鲜空气的手，正在催生

一枚甜橙。

颂歌如此抵达。而我尚怀狐疑：

这净地，这临幸的一刻，

是否就被唤作永恒？

草地之马，与这个怀有宗教情感的

大地的漫游者，存在如下区别：

它放弃多余的思考。

哦，晨光，稍纵即逝的意象

在黑色的马背上兑现黄金，

又在无从觉察中悄然流逝。

它一旦驻足：

飞鸟就是星宿。晨露就是钻石。

心脏：一块停摆的钟表。

而奔向母马的幼驹，就是大地上

一尊寻常不过的雕塑。

写给我孩子的四行诗

孩子：四月露水中承饮呼吸的花朵。

如此新鲜的器具还是第一次使用。

我能否用红糖和酥油润润你稚嫩的肺叶，

以适应甘南相对粗硬的空气？

原载《诗刊》1998年3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