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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出土乐器及古蜀音乐形态初探

2009-07-03胡东亮

人民音乐 2009年6期
关键词:古蜀铜铃祭祀坑

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的发现,迄今已有七十余年的历史,这是一处早期蜀文化古遗址群。其年代大致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至西周早期(即距今四千八百年至距今三千年左右)。分布面积在六平方公里以上,是所发掘出来的四川乃至整个西南地区范围内面积最大、文化内涵最丰富的一处古遗址群。这一发现,直接推动了历史学的研究,也为音乐学提供了宝贵资料,甚至改写了部分中国古代音乐历史。关于三星堆出土文物的研究,随着逐年来的新发现和考古工作者的努力,已经能够显现出古蜀文化的基本风貌。根据已有研究成果来看,“三星堆文化”的多处遗址都与宗教祭祀活动有关。“原始社会的人们,因为对自然现象的不了解,总是企图用祭祀去祈求神明的保佑,用巫术去驱逐心中的恐惧,最早的祭祀和巫术活动就伴随着音乐、舞蹈一起进行”①,而音乐活动一定离不开乐器。从目前考证的出土文物来看,相当一部分器物都与音乐舞蹈活动有关,可以被称之为乐器的有磬、铜铃、似锣挂饰、铜牌形响器、边璋上的垂耳铃等。当然,对这些乐器的认定存在分歧,也缺乏系统的分析、比较和研究,就已有研究成果看来,磬、铜铃有比较可靠的声学分析材料,应该是三星堆文化中典型的乐器,但是,三星堆出土文物中绝不止这几样乐器,对乐器的认识应该从广义的角度来进一步研究。现就三星堆出土文物中可能是乐器的器物做一些介绍和分析。

一、三星堆乐器的先后出土

1929年,广汉月亮湾农民燕道诚在其宅旁淘沟车水灌田时,于沟底发现一玉石礼器坑,内有磬、璧、圭、琼、璋、凿、斧等玉石器三四百件,其中有1件曲尺型的石磬,这是最早出土的三星堆乐器。但是,这次出土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详细地记录出土时间和文物件数,而且出土不久文物就有遗失,使得这次出土器物的认定十分困难,至今争议颇多。

出土的这件石磬质料是玉石,黑灰色,两面平整,两侧平直,形如曲尺,表面磨琢得光滑细腻,形制十分规整。磬背倔句100度,鼓上边与股上边相等,长27.5厘米,鼓下边与股下边也相等,长11.8厘米,鼓博与股博相等,宽11.8厘米,厚1厘米。磬背倔句上一圆穿孔。收藏时,石磬折为两半,广汉市文管所已将它拼对粘接复原。现敲击石磬,音质尚感清脆优美,这也是目前在三星堆遗址中唯一发现的磬。

1986年,三星堆发掘清理出两座祭祀坑,出土文物数千件。二号坑出土铜铃43件、似锣铜挂饰112件,铜瑗、玉璧、玉环、玉瑗、石璧、石瑗、玉戈、石戈、玉斧、玉凿等礼器。这些器物都有发声发响功能,特别是铜铃和似锣铜挂饰,我们暂且先把这两种器物作为乐器来进行研究。在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铜铃,分别埋藏在祭祀坑的中层和下层,中层出土铜铃19件(编号K2②),其中B型铃16件,D型铃2件,F型铃1件。下层出土铜铃24件(编号K2③),其中B型铃14件,D型铃4件,A、C、E、G、H、I型铃各I件。与铜铃一起出土的还有多种形制但整体造型似锣的铜挂饰112件。

二、 三星堆乐器的认定

1.磬

从现有材料来看,我们可以肯定地认为,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中,1929年出土的玉石磬是最典型的中国古代打击乐器之一。磬:“石制体鸣乐器。以石材打制或磨制成器,体有穿孔,悬而击奏”②。关于磬的定名,甲骨文中已有此字例,古籍记载与之吻合,所以学界看法统一。另外,磬以石制,又有“石”之称,如《尚书·益稷》:“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吕氏春秋·古乐篇》:“拊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

广汉石磬质料是玉石,角边均按一定尺寸精密加工磨制而成,体现出比较先进的生产工艺,因而其制造年代似应晚于中原晚商磬。商代及商代以前的磬主要发现于黄河流域,山西、陕西、内蒙古、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从制作工艺落后、选材粗糙的新石器时代的磐,到商代晚期和西周、春秋时期制作工艺复杂、选材考究的特磬和编磬,表现出乐器制作的基本历程,应属于中原音乐文化发展的见证。而在南方音乐文化区极少发现磬。同属古蜀文化的金沙遗址,2006年出土了一大一小两件石磬,大石磬长107厘米,宽58厘米,厚3.7厘米,另一件則略小。这件超过100厘米长的石磬是目前全国考古发现的最大的事情,大石磬上并无图案,小石磬上则隐约能看到两组“弦文”,石磬制作比较粗糙,应该早于广汉石磬。此外商代晚期的磬在四川巫山大昌镇双堰塘遗址出土1件残特磬;湖南石门皂市发现一件特馨;以及广汉出土的这枚玉石磬。一些音乐学家和考古学家认为,长江流域的磬发现数量少,制作工艺先进,并且缺少由原始乐器发展而成的过程,应该是中原地区文化传入的结果。同时,也有学者认为:“从广汉石磬形制和出土收藏过程看,广汉石磬不是由中原或古楚地区传入,而很可能是古巴蜀地方音乐的遗存。”③我们把金沙遗址出土的两枚石磬和月亮湾出土的这枚石磬联系起来进行比较,就可以肯定,石磬为古蜀乐器中的重要石制打击乐器。

2.铃

《广韵》称铃“似钟而小,古谓之丁宁,汉谓之令丁”。《说文》载:“铃,令丁也”。令丁、丁宁、铃音均应为形声字词,意指该器的发音为摇奏振舌而鸣。铃的外体与其它钟类乐器相似,为合瓦体,内有铃舌。

商代文化遗址中出土过很多铃,但是多为单件,又多与牲畜藏在一起,固长期被认为只是车马或动物的装饰铃,不具备乐器特征。在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的成组铜铃,经音乐功能测试和分析,可以被认为是古蜀文化中最具代表的金属乐器,可以被称为编铃。

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43件铜铃分9型,形体最大的是编号K2③:149的铃,通高14.3厘米,直径10.4厘米;体积最小的铃为编号K2②:35的铃,通高5厘米,直径3厘米。专家对三星堆铜铃做了声学研究发现,单件的铜铃有比较清晰的音高,而成组的B型铃由铃身的大小、厚薄不同,而具有不同音高序列,但是音程关系比较复杂,还没有找到可靠的证据证明其率制。总体来看,B型铃最低音振动频率为732.23Hz,按现代的十二平均律制来看,与#f1(739.99Hz)振动频率接近,只少7.76Hz。最高音铜铃的振动频率为3564.62Hz,与a4(3520.00Hz)振动频率接近,多出44.62Hz。从出土铜铃的音程关系来看,所有铜铃的振动频率都与标准的十二平均律制音的振动频率有差别,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它们自身有一定的音程关系,比如大小三度、小二度关系。出土铜铃编号为K2②:103—10与编号为K2②:103—12的铃振动频率分别为1030.59Hz和1299.38Hz,跟现代大三度c2(1046.50Hz)—e2(1318.52Hz)关系接近,振动频率分别少15.91Hz和18.48Hz,此外还有接近于小二度和小三度的音程关系。对比杨荫浏先生对商代的乐律的阐述我们可以看出:第一,各种乐器之间有共同的音,如#c、#f、#a等,说明商人已有绝对音高的概念。从对三星堆铜铃的振动频率测试结果来看,有接近于#f、#a的铃,但与#c频率相差较远。第二,以两、三个音为骨干的乐器,其间纯四度,大小三度,大二度等音程突出。三星堆铜铃的音程规律不明显,但是基本可以看出其间有大小三度关系。第三,半音音程已经出现。三星堆铜铃中有振动频率接近于#f3和g3,可以基本确定其半音关系。那么做出这样的推测,三星堆铜铃与商代乐器之间有比较共同的特质,它可能正是演绎三星堆音乐文化的重要金属打击乐器。在两千多年前的古蜀国,还没有形成比较完整的音乐理论体系,也没有比较统一的率制,制造乐器多靠对音响的听觉能力,能够制造出接近现代率制的大小三度、小二度关系音高的成组乐器,已经可以证明古蜀人的智慧,也可以间接说明古蜀音乐文化的文明程度。

3.似锣铜挂饰

二号祭祀坑随铜铃出土的还有112件似锣铜挂饰。其中圆形挂饰30件、龟背形挂饰32件、扇贝形挂饰48件、箕形挂饰2件。这些挂饰与已知的其它古代乐器在形制上有很大的不同,因此考古学家没有对其进行命名,由于挂饰中部隆起形状似锣,这里暂时以“似锣铜挂饰”称谓。在考古报告中专家作了这样的阐述:“挂饰有铃、圆形、龟背形、扇贝形、箕形等五种。从出土情况得知,这些挂饰与铃、铃挂架结合使用。使用时将一铃悬挂在铃挂架中央,挂饰悬挂在架圈的挂钮(或挂环)上,每个挂架上悬挂相同形制的挂饰,未见不同形制挂饰参杂配置的情况。”④这充分说明这些造型独特的铜挂饰与铜铃一样具有发声发响的性能,铃舌、铃身和挂饰相互撞击能够发出声音。由于似锣挂饰数量大,这里我们只对圆形挂饰做一些研究。

圆形挂饰30件,形制基本相同。直径5.5至9.1厘米,厚度有三种规格,0.1、0.15、0.2厘米,周缘平,中间隆起,隆起后的高度从0.4到1.65厘米,幅度差别较大,因而造成发声音色不同,隆起幅度大的声音较厚实,幅度小的则较干薄一些。多数缘上有一环钮,其中23件为素面,另7件有纹饰。由于圆形挂饰直径、厚度和高度不同,把它們按照直径大小、高度差异进行有序排列,即可发出不同音高的音列。其它三种形状挂饰也都具备这些基本特点,只是外部造型不同而已,这些似锣挂饰都可以称之为乐器。

由于铜铃和似锣挂饰体积都比较小,音区多#f1至a4之间,声音比较单薄,缺乏金属打击乐器的厚重感与共鸣性,同时,从出土的挂架和其它器件的配置上也不适合敲击演奏,这些响器可能作为祭祀仪式中的礼器,通过人为的摇动互相碰撞发出声音,达到震慑妖魔的作用,因而它们与当时奏乐所用的真实乐器有一定的区别。最近三星堆又有两件形制比二号坑出土铜铃大几倍的铜铃出土,由于尚未对其进行科学考证,这将在以后的研究中加以阐述,这里我们只是推测,铜铃和似锣挂饰是按照当时真实乐器的形制来进行制作的礼器,也是作为发响的乐器在使用,但在音响功能和演奏技法上都不具备演绎大型音乐的功能。

三、三星堆音乐形态初探

三星堆出土的乐器从数量上看不算少,但是品种还比较单一,对乐器的完全认定还需要进一步的考古发现和研究者的多方努力。同三星堆文化时期接近的商代出土的乐器,按已有的研究大致包括:编庸、镛、铜尃、陶埙、石埙、骨埙、编磬、特磬、木腔皮鼓、陶鼓、铜鼓、铜铃、骨哨等,事实上没有得到考证的乐器远不止这些,杨荫浏在中国古代音乐史夏商乐器中还提到缶、侖、言、稐、鼗等乐器,在三星堆遗址中发现的乐器除了玉石磬可以肯定为乐器之外,铜铃、似锣铜挂饰等是否是乐器还需要更多的研究。但是,从这件玉石磬和铜铃、似锣铜挂饰的选材、制作工艺和发声性能来看,古蜀国制造乐器的方法不比中原一带同时期的技术差,古蜀国应该也有相当繁荣的音乐文化。

同三星堆文化同一个时期的夏商,乃奴隶社会的开始,关于奴隶主阶级如何享乐音乐有史书为证。奴隶社会的第一个统治者夏启,曾因过度地享乐音乐被视为丧失了天神保佑。《墨子·非乐》记载:“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夏末的统治者夏桀,有规模宏大的乐队和众多女乐工,《管子·轻重》里记载:“昔者桀之时,女乐三万人,端噪晨乐,乐闻于三衢。”古蜀国创造了先进的三星堆文化,其中应该也包括音乐文化,创造的宫廷音乐、礼乐也应该与商周时期具有可比性。

《墨子·三辩》里记载:“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于瓴缶之乐”,所谓“瓴缶之乐,是相对‘钟鼓之乐、‘竽瑟之乐而言,用作劳动人民唱奏音乐的代称”⑤。 即指古代歌唱时拍打盆、罐等器物作为伴奏的情景。这是相当古老的音乐形式,是古代生产力发展低下时期,人们把生活用品当做乐器使用的例证。我们从流传至今的四川曲艺的伴奏乐器可以得到一些启示。曲艺艺术为平民艺术,曲艺艺人普遍收入微薄,只好购置或者自制简易的乐器。如竹板、苏镲、莲箫、筷子等打击乐器用竹子简单加工即成。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如铜钱、锅盖、水盆、盘子等在必要时也作为伴奏乐器使用,显示出在生产水平低下和生活条件艰苦的时期,乐器与生活用品的兼容性。古蜀音乐中使用的乐器,应该与劳动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有着密切联系,而古蜀国的音乐形态也应该是世俗音乐与礼乐和宗教音乐并存的状态。

关于古蜀音乐的形态,现有的资料无法考证。就蜀历史而言,由于没有发现蜀自己的文献记载,它们又长期与中原处于相对隔绝状态,史籍传说记载众说纷纭。如李白《蜀道难》云:“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反映古人对蜀史的迷惘。三星堆考古发现展现了四川早期社会丰富多彩的面貌,反映出古代巴蜀可能存在一个“古文化古城古国”的发展阶段,对探索我国文明起源有重要意义。三星堆考古发现证实,“以祭祀活动作为象征国家权威、维系国家思想与组织统一的重要形式。三星堆遗址发现了多处祭祀坑,每个坑均为规整的长方形,整齐地摆放着祭祀活动使用的器具,将祭祀活动最后一章的状态存留了下来”⑥。三星堆最精美最重要的文物,均出于祭祀坑中。而上述的铜铃、似锣挂饰、玉石磬也都出自祭祀坑中,反映出来的三星堆音乐文化只是一种宗教文化,也是当时最重要的文化活动,至于礼乐和世俗音乐活动,却并不包含其中。关于艺术与宗教的关系,有的学者认为:艺术本身起源于巫术,因为艺术旨在施行某种巫术来招引部落赖以维生的动物。不管这种观点是否普遍成立,至少在三星堆巫师主持的祭祀活动中,优美的艺术造型和音乐舞蹈活动与宗教活动连为一体,形成当时社会文化生活的主流。

既然是宗教性质的巫术或者祭祀活动,强有力的节奏音乐是必不可少的。除了铜铃、似锣挂饰和磬之外,璧、环、瑗、戈、斧、凿等器物,在作为祭祀礼器和舞具的同时,也应该承担着发声的作用,甚至作为容器的陶器和其它生活用具,也有可能在活动中作为发声、发响乐器来使用。正如商代用来盛水的缶,也用来做打击乐器一样。笔者认为,有必要对三星堆文物进行进一步的考证和研究,乐器作为古蜀音乐文化的重要器物,有可能由更多的青铜器、石器和陶器来担任,随着乐器的研究认定,古蜀音乐形态将会逐渐明朗。

①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上册)[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

②陈荃有.商代乐器的出土情况与名实简述[J].音乐史学.2000.1

③幸晓峰.广汉石罄和古巴蜀罄乐[J].四川文物1992,(6)

④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三星堆祭祀坑[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4

⑤缪天瑞.中国音乐词典.[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79

⑥赵殿增.三星堆考古发现与巴蜀古史研究[J].四川文物.1992

胡东亮 长江师范学院音乐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张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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