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与生活的关系
2009-07-01张抗抗
我们都知道文学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我们怎样把生活中的感受变成文学?而作家的文学素材又是从哪里来?是不是必须生活在一个具体的单位,或者说一个人群当中,才可能获得写作的素材?作为一个作家,他在生活当中,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存在,还是作为一个写作的人存在?是为了写作去关注生活,还是由于关注了生活,作家才会写作?这些都是每一个写作的人经常困惑的问题。
那么生活到底是什么呢?用现代的概念来解释的话,它可能是一种非数码形式的信息。生活对于作家来讲,对于一个写作人来讲它就是一种信息,或者说是一种感性的形象的一种信息。那么这个信息实际上我觉得是无处不在的,甚至充满在空气当中,充满在我们的视线当中。它在任何地方,我们走到任何地方的时候,就是我们现在的存在,我们坐在这儿的时候,它也是某一种生活,也是一种生活形态。作为一个写作的人来讲,实际上我们就是一个接收器,接收那些大量的信息,那么这个接收器它在接收的时候,我想它应该是全方位地在接收,你不可能说我走到哪儿把眼睛闭上,当然特别恐怖的时候我把眼睛闭上了。我还会听,你在公共汽车上都会听到传过来的两句对话,是不是?你在散步的时候,也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你在任何时候,你的接收器都是打开的,那么这些信息进来以后,它要经过我们的删除和处理,究竟哪些东西它是被留下来的?哪些东西是被我们用电脑的术语说它会被粘贴,或者哪些它被我们提炼出来?这个我想根本上是取决于一个写作者他的心灵的感受。以前我们一直有一个理论,说一个有出息的文学家一定要到生活中去,到人民群众中去。在我年青的时候,我也是被这种理论驱使到黑龙江去,驱使到北大荒去。那么是不是生活就一定在北大荒呢,后来我发现生活它不是要你到某处去,它才有生活。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我们永远认为生活是在别的地方。我这是引申的他的这句话。我们总是认为生活在别的地方,实际上生活随时随地就在你面前,你个人的存在就是生活。
还有一个问题,在生活中我们还会不会感动?如果我们不会感动的话,真是不能写作。感受生活的时候,你得非常单纯;思考生活的时候,你得非常复杂。这是写作的一个很基本的问题。
恰好昨天我很偶然地看报纸,看到一个笑话。我有时候比较愿意看一些笑话,轻松的版面。它有一个笑话说,有一个小孩很淘气,被他爸爸打了一顿。那小孩非常委屈,他去跟他妈妈说,假如说你的孩子被别人打了以后,你会怎么样?他妈妈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我就会把他的儿子打一顿。这小孩一听,坏了,因为把他的儿子打一顿,那么“他”就是他的爸爸,这个儿子还是他自己。我觉得很好笑,也突然找到了某种关系。在某种情况下,就是它这个主体相对的这个客体两个对应的父母实际上落到这个主体上它仍然是一个人,还是这个儿子。所以他期望得到同情和支持的时候呢,结果反过来他很可能受到的是另一种落在他头上的一种报复。就是把他的儿子打一顿就是又把他给打了。所以这个我觉得有一种东西在里面,我觉得这个笑话,它用一种幽默的形式阐述了一种关系。这种关系呢,我觉得有一点像我要讲的写作和生活的关系。
尽管任何比喻都可能是不准确的,任何比喻都是有偏颇的。但是我觉得有一点像,它像在哪儿呢?父母是这个儿子的创造者,那么必须有父亲和母亲才可能创造这个儿子。我们就把这个孩子比喻为一个作家的作品,他的父母是什么呢?产生这个作品我们从文学上讲,从写作上讲,它的父母我觉得就应该是生活。而单独有生活还不行,仍然不可能创造出一个生命来的。那么这个生活它需要的是思考,它如果没有思考和这个生活的结合的话,你就占有无穷无尽的生活,占有极其丰富的生活,它依然不能创造生命。我不知道我把这个关系说清楚了没有。
※ 张抗抗,当代著名作家,著有《北极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