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朋友梅玉兰
2009-06-30余世谦
余世谦
一看这题目你就会猜出梅玉兰一定是个女的。没错,梅玉兰是我在韩国加图立大学教书时这个学校法文系的法语女教授。
初识梅老师是在我来到加图立大学正好一个月的一天下午。
当时我准备去上课、正在教学大楼休息厅里的饮水机前往杯子里装水。忽然耳边传来一句清脆悦耳的女声标准中国话:“请问你是从上海来的中国老师吗?”我大吃一惊,因为到这里一个月以来,除了在课堂上我能和学生用汉语交流之外,在别处我既不能听到汉语、也没有说汉语的对象。这种语言寂寞已经习惯了,现在忽然在这个遍是韩国学生的休息大厅里听到中国话、那么标准、而且又是女声,着实让我意外。我关上饮水机,抬起头来,只见身旁站着一位金发碧眼、满脸带笑的西洋女士,高高的身材、衣着时尚、气质优雅。我又是一惊,心想,这不是个美国人就是个英国人,汉语说得这么流利和标准!
我赶快微笑回答道:“是的。您好!”
“你的大学很有名,我早就知道。认识你很高兴。”金发女士继续面带微笑对我说道。
“谢谢。请问您是……”
“哦,对不起,忘了告诉你。我是法文系的法语老师,法国人。您贵姓?”
“免贵姓余。请问您也是准备上课去吗?”
“是的。马上要上课了,咱们回头再聊。好吗?”
“好的。再见!”
说罢大家便急匆匆地各自走向自己的教室。
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开始了我们之间的交往。不过,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交往只限于走廊上、校园里遇见时招招手、问个好。
暑假里我太太来了。
我太太喜欢与人交往,法国人爱好社交,于是我太太和这位法国女老师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位法国女老师的汉语说得相当好,以致于我们之间的交谈几乎毫无语言障碍。
法国女老师第一次和我太太见面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晚上在我宿舍里。头一次见面就谈了很长时间,两人非常投机。直到这次谈话我才得知这位法国女老师的名字叫梅玉兰,是法国里昂人,已经51岁,独身至今,过去曾在贸易公司做翻译,后来改做教师的。她的父母已经离异多年,各自成家,如今都已70多岁。暑假里她去看望了两位老人。她有个弟弟,是做小生意的,已经结婚成家,并且有了两个儿子。
此后,我们的来往便多了起来。
9月10日中国教师节这天下午,我们一起在加图立大学圣堂花园里散步。
我太太问梅老师为什么不结婚?她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忌讳。她说她是个独身主义者,认为结婚不一定幸福,不结婚不一定不幸福。说她爸爸妈妈结了婚又离婚,再另外成家,与喜欢的人同居。有许多人都这样,结婚有什么意思?她说现在法国人不结婚的人 很多。她的姨妈是个护士,也没有结婚,已经退休了,过几天就要来韩国旅游、看望她。ノ宜担骸翱床怀雒防鲜σ丫年过五旬了。我们都不再年轻了,要准备安享晚年了。”
梅老师说:“人应当好好享受人生,不光年纪老了要安享晚年,而且一生都要享受生活,包括年轻时也要享受生活。不然老了动不了了哪儿都去不了了,还享受什么?”
我太太说:“你汉语已经说得这么好了,还经常向我们问这问那,学习新东西,都51岁了,不是学习的年龄了,不必要了吧?”
梅老师说:“人要终生学习,要活到老学到老。”
当谈到中国人和法国人在送礼方面的特点时,梅老师说:“礼品不在贵贱、大小,值不值钱,而在于心意。法国人不像中国人爱送钱、用红包一装,情深钱多,情薄钱少。”
因为当天是教师节,我有意问她:“什么职业最好?”
梅老师答道:“教师。”
我说:“教师社会地位高,特别受人尊敬,是吧?”
梅老师有点不以为然地回答我说:“值得尊敬的人应当是人性好的人,教师中也有人性不好的人。我说教师职业好,主要是觉得教师工作比较自由。”
那天在花园的葡萄架下,我还为两位女性表演了太极拳。梅老师很感兴趣,她称赞说:“动作像舞蹈,很美。”并且跟着我学做了一遍。
除了我们,梅老师还有许多朋友,美国的、英国的、韩国的、日本的、澳大利亚的……凡是住在国际会馆(宿舍楼)里的外国老师她都熟悉,这些外国老师都与她是好朋友。我和太太曾戏称她是国际会馆的“楼长”。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英语很好。英语是国际通用语言,这个有利条件使她同这里的任何一位老师都可以自由交流。而不像我,过去学的外语是俄语,而这里没有俄国人。在国际会馆里懂汉语的外国人除了梅老师没有第二个了,你用汉语想要去与人交流也难。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待人热情,喜欢交朋友。
梅老师性格开朗、乐观。她笑口常开、幽默风趣,常故作年轻状,哼哼曲子、摆摆舞姿,从没有见她愁眉苦脸过。我想正是这种性格才使她的生理年龄和容貌气质反差极大。当我得知她已年过半百时,真有点不相信。我从没认为她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只感觉她容光焕发,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富有成熟女性的魅力。大概这也是她朋友多多的原因之一吧。
梅老师的社交能力很强。她曾组织过两次“国际性”的集体活动,一次是中秋节之夜发动国际会馆全体教师共吃中国月饼、一起草坪赏月;一次是2006年国际会馆全体教师新年大聚会。
野外散步、亲近自然是梅老师的生活乐趣。加图立大学是个山上大学,整个校舍就在山上。校园四周的山坡、山头林木成行,绿树成荫。树林中山路盘旋、曲径通幽,景致优美。山下则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其间点缀着简朴的农舍、庄院。闲暇时分,从国际会馆出发,漫步林间小道,上山、下山,然后沿乡间小路信步漫游,折回校园,这是梅老师每日常做的功课。她说:“林中散步,野外行走,空气新鲜,泥土清香,上下前后,一步一景,那真是一种奇妙的享受。”在她的邀请下,我和太太曾多次与她同行。
梅老师很喜欢旅游。每年寒暑假她都要回国探亲,但往往不是直飞巴黎、里昂,而是绕道去一些旅游胜地观光游览。每逢双休日、节假日,她也常常安排旅游,目的地很少是大都市,大多是风景怡人的海边林区、乡间小镇。每次回来,她都把途中拍摄的精彩照片输入笔记本电脑,一有空就打开欣赏。她说:“我们这些人平时生活在大城市、楼房里,沉闷得很,需要回到大自然,调剂一下。我喜欢把自己融入大自然的那种感觉。”她曾好几次打开电脑请我们观赏她在外地旅游时拍下的照片,其中多数是风景照。这也许正是法国人浪漫精神的体现吧。
梅老师还是个素食主义者。她从不吃肉,土豆、水果、蔬菜是她的主要食品。韩国人的饭菜太辣,和我一样,她也不爱吃,所以她极少去教授餐厅就餐,而是自己做饭做菜。虽然她不吃荤,但对我们却很宽容。比如,我们请她吃饭,桌上有鱼有肉,常常劝她品尝一下,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总是微笑着说:“我不吃,你们喜欢吃就吃你们的。”她曾在饭店里请我们吃过一次饭,饭桌上就不光是素菜,还有鱼。梅老师吃素的主要原因是她的天主教信仰,包括她的宽容精神。她是个十分善良的人。
梅老师留给我们最深的印象是她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她在大学里所学的专业就是中文。她曾到中国留学过,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时请老师为她起了“梅玉兰”这个中文名字。对这个名字她十分满意,说是很有中国味,像中国女人的名字。她喜欢中国,多次到过中国,比如到过台湾,在杭州大学教过法语,后来还去了厦门大学教法语。她对中国文化很有兴趣,听说我开了一门《看电影、说汉语》的课,她一定要来听课,又是复印教材、又是复制碟片,每堂课都来。她自费安装了一台卫星电视,专门收看中国节目,看后还与我们交流。中秋节前听我们说附近有个中国食品店卖中国月饼,她高兴极了,请我们一定带她去买。
梅老师对中国有极好的印象,对中国人十分亲热。比如我们房间里没有电视,平时文化生活很枯燥,她知道后就请我们去她的宿舍里看电视。寒假里她回法国探亲,我们不回国,她就把房门钥匙交给我们,让我们假期里去她的房间看电视。听说我儿子生孩子了,她记住了,寒假探亲回来时专为我的小孙子买了一件十分漂亮的法国童装。
再见的日子到了。那一天,梅老师前来送行,我把自己录制的碟片《中国优秀音乐作品选》赠送给她留作纪念。
回想起来,我们和梅老师相处的这段时光真像一段优美的音乐……
责任编辑 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