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
2009-06-29张修
张 修
儿女结婚离家后,我就跟老伴分居了。两居室的楼房,正好他一间,我一间,楚河汉界,隔门自治。
分居是我提出来的,他并不同意。我嫌老头子晚上睡觉打呼噜惊天动地,噪音的分贝实在太高。
我说他:“你那么胖,也不减肥,总打呼噜。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每天晚上我都像睡在铁道旁。”
老伴很不服气地说:“你有口臭,对着我喘气,我好受吗?我每天晚上都像是睡在铁道旁的垃圾房。”
“我有胃病,所以口臭,怎么办?一时变不过味儿来。”
“我也没嫌弃你,咱俩互相将就着算了。过了大半辈子,临老还要闹分居,说出去让人家笑话,不明真相的邻居会以为你有外遇呢。”
但我心已决,老伴没办法,只好同意分居。
夜晚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我的少女时代。那时我住在农村,就是一个人睡在闺房里。雪白的蚊帐,朦胧的月光,幻想着自己的心事,憧憬着我命中的白马王子。但自从我进城学戏,后来嫁给了他,我就再也没一个人睡过。那时的白马王子,如今也变成了大白胖子。现在好了,我终于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分居对我来说,也有一点不便,有时我睡不着,就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往事,想对老头子念叨一番,怀一怀旧,可身边却没人。我憋不住的时候,就会披衣起床,去敲他的房门:“喂,老头子,快开门,我要跟你说几句话。”老头子这时往往会故意拿捏我:“深更半夜的,人家都脱衣睡下了。孤男寡女,有啥事明天再说吧。别闹出绯闻来,扯不清。”
“少啰嗦。再不开门我砸了!”
老头子没办法,只好起来给我开。他嘴里嘟哝:“离开了‘铁道又想‘铁道,这叫啥事。不开门就砸,简直是黑社会嘛。”
他开了门。我上了他的床,把我从少女时进城学戏,到后来和他相识结婚,再到后来我被打成右派下乡改造,统统回忆念叨了一遍。真痛快!他早已困得睁不开眼,郁郁地说:“你看你,隔不了多久就给我来一段《艺伎回忆录》,不让我睡觉,谁受得了。”
“你烦了?告诉你,今晚我刚回忆了前半生,明晚还有续集呢。”
不过我觉得老夫妻分居也有坏处,容易使人孤独、抑郁。
比如每天早晨起来吃过饭,我们就会自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看电视,读读报;想一想心事,发发愣。这一磨蹭,就到了中午,几乎一上午没有交流。
晚上吃过饭,个人又都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一关,还是看看电视,听听戏,然后就孤单地睡去,像是住旅馆,两人形同陌路。
有时候,我见老头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我就纳闷地问他:“喂,你在跟谁说话呢?”
他答:“跟我妈呗,昨天晚上她给我托梦了。她对我说—儿呀,老家的祖坟里已经给你留了位置,叶落归根,你可别忘了回来。你媳妇要是不跟你回来,你就自己回来好了。她是外姓人,肚皮里在想啥,谁也猜不透。”我听了觉得可笑,说:“我肚皮里只有脂肪,也没智商,能想啥?看你妈妈,都到了另一个世界,还不忘回来说我的坏话。”
“她可能是发现你跟我分居了,怕你见异思迁,看上别的老头子。”
“我都什么岁数了,还见异思迁?要迁也只能迁往阴曹地府,看上阎王爷那个老头子。”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我不得不结束与老头子的分居生活。
一天早晨,我已经做好了饭,老头子还没起床。我去敲他的房门,他也不开,屋里死一般的静。我立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急忙找来钥匙,开门进去。妈哟,眼前的场景吓了我一跳,只见老头子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躺在床上早已没了神志。
我急忙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很快,儿女们也赶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将老头子送进了医院。
经过一番抢救,老头子终于起死回生。
医生对我说:“他患了心肌梗塞。多亏发现得早,要是再晚半小时,他肯定没命了。”
一阵后怕使我额上冒出冷汗。
后来老头子逐渐恢复了健康,我再也没敢跟他分居,生怕他夜里一个人突然犯病,追悔莫及。于是我们又同居了。老头子很高兴,说:“还是这样好,你随时可以对我说一段《艺伎回忆录》,我当你最忠实的粉丝。另外告诉你,自从你跟我同床后,我妈就再也没来过。”
我笑道:“是呀,她怕说坏话被我听见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