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人生
2009-06-29一庭红扑簌
一庭红扑簌
一个人的时光是漫长的,她用来削长长的苹果皮。
那时候,正值青春,每到周末,同寝室的女孩子羞答答地被男孩子邀去了,只她一个人,空落落的,守着寝室。某日,削苹果皮的时候,她忽然不想很快削完。削完了干什么呢?她放下方便好用的刨子,拿起了锃亮的水果刀。一圈一圈地削皮,苹果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间转,苹果皮潮凉潮凉的,从右手指间垂落下来。
起先,削下的皮又宽又厚,还常常断。她急了点。后来,削下的皮窄了,厚薄均匀,不断,像用韵工整的歌行体长诗。悠长悠长的,她常捏着在窗口的晚风里荡,比量着寂寞的长度。
后来他来了。他一来就拎大半袋的丰腴苹果,她那么爱吃。
恋爱中,再笨拙再卑微的女孩子,都得了一个可以撒娇的契机。她也是。她枕着他的腿,一半甜蜜一半嘲笑地看他削苹果,他刀法笨拙,手指上沾了许多苹果的碎末,但削得认真,虔诚得近似上供,她吃得情意绵绵。对于女人,幸福有时候就是简单到找到一个肯给自己削苹果的男人吧。
婚后,享受两人世界。晚上,卧在沙发上看电视,自然是他削苹果,刀光剑影,已然身手敏捷,看着一根薄薄的带子从手指缝里抽出来,他竟有了一点成就感。削好后,他切下几大块给她,她伸手接过来,眼睛没离开电视机。她躺在沙发上吃,脚丫子搭在他的脚丫子上。他们共享一个苹果,她吃肉,他啃核。冬天,他怕苹果凉了,把果肉切成丁,放在杯子里,灌上开水,附上竹签,让她趁热戳了吃。
孩子出生后,她才发现,女王是做不了一辈子的。晚上,她坐在电脑前敲字,心急赶稿子。八岁儿子捧来一个大苹果,说:妈妈,我想吃!她赶忙找来刨子,唰唰,动作斩钉截铁。削好皮,切下两大片苹果肉,给小家伙,小家伙一只手举着一块,蹦跳着离开。她看看削去了两面苹果月后剩下的扁扁的苹果饼,还有肉,没舍得扔,拿起来边敲字边啃。
老公应酬回家,酒喝多了点,躺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不肯去洗澡。她摸摸他的脸,削了一个苹果,切下两面苹果月,给他,自己再次消受那苹果饼。
转眼,儿子上了高中,离家在外读书。不用给儿子削苹果了,家里的苹果竟然常常忘了吃,以致烂掉。她发现,自己好像不是那么想吃苹果的,或者,根本就已经吃不掉一个完整的苹果了。伺候儿子的这些年,每次都是弄苹果给儿子吃,自己才顺带着吃一点,吃三分之一的苹果似乎已经成了她的生活惯性。于是,偶尔心血来潮,他和她,再次相对共享一个苹果。只是,不是从前的一个吃外面的肉,一个啃里面的核,而是,从中间掰开,一人一个半月。
即便如此,两人共享一个苹果的时候依然很少。中年了,他是单位的中层干部,承上启下,忙到麻将也成了工作,陪她的时间更少。儿子已经上大学,朋友有如孙悟空的毫毛一般多,连放假都舍不得回家。转了一个圈,最后,还是一个人吃苹果。
像从前一样,不用刨子,用刀,她不想很快削完。削完干什么呢?将长发挽起,在空阔寂静的房子里,削薄薄的皮。只是,皮常常断,东一截西一截的,乱散在茶几上,像猜不透的字谜。
编辑·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