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

这是一个白色的帝国。终日落雪,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大雪纷纷扬扬地撒下,天地一片萧索。

我出生在帝王之家，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天命富贵。从小至今，我的左右都会有一群人在守候着，他们总会对我说，亲爱的王子，有我们在你不必担忧什么。

我的父亲是雪帝国至高无上的人，他有着英俊的脸和高大魁梧的身躯。每当我心慌害怕的时候，父王都会抱起我，让我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的温暖。我的父王有着比其他人要长得多的银发，这就意味着他是整个帝国灵力最强的人。我经常要父王用灵力将漫天的雪花变作蒲公英，然后看着许许多多的蒲公英柔软地缓缓下落。

我三岁那年，母后因病撒手人寰，当时父王耗尽毕生的灵力倾注到母后身上，可母后对父王说了一句话又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说要好好照顾我们的王子。父王那张有着被寒风刻过的轮廓的脸再也看不到欢愉的气息。两滴淡蓝色的泪从父王眼眶流下，摔成两颗淡蓝色的花。

从此父王很少和我一起游玩，我觉得我以前的那个父王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已经随着母后的死而永远隐匿了。

我常常独自站在雪城的最高处，观看漫天的大雪，然后听冰掣鸟的鸣叫划破整个苍穹。我想我再也不会看到有无数的蒲公英漫天飞舞了，淡淡的忧伤将我的心撕得粉碎。

经历了1500天，也就是整整一年的时间，父王才答应同我一起在城墙上观看那舞动如扬花的雪。我对他讲了一段笑话，想逗他开心，可是他英俊的脸僵硬得如同千年冰玉，连松动一下都成为妄想。我想看到父王的笑，那犹如冬日里最明媚的阳光的笑。我对父王说，你怎么不笑了？笑一笑啊！父王回避了这一话题，他挥了挥手，满天的雪花变成蒲公英在空中徐徐下降。霎时，城下聚拢了众多的百姓，他们惊叹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景象，他们都瞠目无语。

在我五岁生日那天，整个雪帝国沉浸在一片喜庆当中。我和父王端坐在雪城恢弘的城墙上，看城下无数臣民向我们跪拜，听他们说，亲爱的王子，希望你永远都健康快乐。父王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说想看到他明媚的笑。父王怔住了，我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瞬间，一个笑绽放在他脸上，倾国倾城。

这一天我得到了整个天下。

常年住在庞大而又华丽的宫殿中，我觉得有些束缚，于是我背着父王出走到了民间。在民间，我遇见了一位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她的名字叫蝶恋。当我告诉她我是王子，她并没有惊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告诉她我想要她成为我的王妃，她没有拒绝，而且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我放弃王位和她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不能答应她，因为我是雪帝国唯一的王子，日后必要继承大统，更何况我若离开父王，他以后如何生活？

在民间流转了半年，我如释重负，我想我该回皇宫去了，回到父王的身旁。

我依旧在寂寥的时候，独自站在恢弘的城墙上看飘舞的如同扬花的雪片，依旧听冰掣鸟绝望而又惨烈的鸣啼。只是每到这个时候，在天幕中隐隐出现蝶恋的脸庞，她总是微微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一天冷月要求面见我，我答应了他的请求。他来到我的寝宫——雪陀宫。一见面我便被他一身的英气逼迫得无法躲避。亲爱的王子，他走到我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来干什么？我高傲地对他说。我想为王子证明一件事，冷月嘴角浮起一抹邪气的笑。证明什么？我问他。看看我们伟大的王到底爱你有多深。我恼火了。父王对我的爱是无法言表的，是我能够深深体会到的，可为什么有人还要证明父王有多爱我呢？我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些滑稽，冷月一脸肃容地回答说不滑稽。我又问他父王对我的爱深不深关他什么事。冷月无语，默默地低下头。

我知道我触痛了冷月的心扉。我和冷月是一起长大的，他自小没有父亲，每当和他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吵着问我父爱是什么样子的，还会问我父王爱我有多深。每次我都回答他说父爱是一种非常祥和的感觉，我还会对他说每当我害怕的时候，父王都会抱起我，让我知道他的存在；每当我感到孤独的时候，父王都会带我到雪城的最高处看大雪纷飞的轻狂，然后施动灵力将雪片化为蒲公英。说着说着，我看到冷月的眼神里泛起忧伤，慢慢地，他落下了泪，我也跟着落下了泪，之后我们哭得一塌糊涂。

我答应了冷月想要证明的事情，于是冷月牵制我来到父王的寝宫。当我们两个出现在父王眼前时,父王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悸，他大声喝道，冷月你想做什么？我亲爱的王，您的王子现在在我手上，只要我稍微动一下手指他就会命丧黄泉。冷月冰冷得面无表情。父王恼怒了，因为在雪帝国还没有谁像这样威胁过他，他的手掌中聚集了一团白色的光芒。

陛下，我劝你还是不要用你的灵力，不然我就杀了王子。冷月的声音如冰凌般锋利。渐渐地，集中在父王手掌上的白色光芒消散了。父王问冷月想要怎样。冷月回答说要我活命他就必须自尽。父王迟疑了，刹那间冷月的指尖幻化成一把尖锐的匕首，陷入我的脖子里，蓝色的血液流出来。

父王看到了我的血液，胆战心惊，最终他眼中涣散的光芒变得集中，他轻轻扣起无名指和食指，在离他不远处出现了一把发着金光的圣剑。恐怕父王真的要自尽了，我想冷月应该知道父王有多爱我了，于是我暗示冷月停手。可冷月已用灵力将我的整个身体封住，我不能动弹，也发不出声音。

只见父王张开双臂，昂起头，那柄闪着金光的圣剑一下子贯穿了父王的胸膛，蓝色的血液如烈焰般向外喷发，顿时我的心结成了千年寒冰。那个我最热爱的父王，那个我一世都得依赖的亲人，就在我眼前硬生生地倒下。天旻之上传来梵唱，在宫殿的上空久久回荡。

这一天，我的父王——雪帝国第一灵力的人死在了我和冷月布置的一个局上，他睁着一双永远都那么深沉而又明亮的眼睛离开了雪帝国，蓝色的血液在冰冷的地面蔓延开来，蓝色的悲伤之花遍地开放。

我睁着两只忘了流泪的眼睛死死盯着父王，希望他保持王的威仪重新站起来，但是事实终归是事实，已经酿成的后果怎能倒退。

冷月走到父王身边发出丧心病狂的笑，笑容犹如饕餮。他对我大叫，亲爱的王子，我将成为雪帝国下一任的王，而你杀了自己的父王，等待你的只有死！说完，冷月大吼一声，宫殿的守卫冲进来。冷月对他们说我杀了父王，那些守卫于是将我关入天牢。

连绵不断的雪片飞舞尘世，像极了一个个蹁跹的女子，舞姿轻盈狂野，我在牢里向窗外望去，望不穿飞雪的尽头是什么。

转眼到了对我处以极刑的日子。这一天雪城中聚集了好多人，他们都想看看那个杀死自己亲生父王的逆子是怎样被一刀毙命的。正当刽子手举起刑刀朝我的脖子砍去，一个女子突然挺身而出制止了刽子手，然后她对一边观刑的冷月说，王，请不要杀他。

我睁开眼睛向那女子望去，一种久违的激动在内心荡漾。原来是蝶恋，那个每次在我看雪时就闯入我脑海的女子。

蝶恋说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根据雪帝国的国律，凡是当了父亲的男子犯法一律不得斩杀。冷月的脸上一片愕然，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真的吗？！是的，蝶恋平静地说。冷月将灵力聚集到眼部，向蝶恋的腹部探去，果然她的腹中隐隐闪现着一种绚丽的华光。冷月收起灵力，赦免了我的死罪，但宣告要把我囚禁终生。

但是有一天，我被释放了。那牢兵给了我一封书信。书信上写着：王子，我是蝶恋，一个民间的从小就喜欢忧伤的女子。每当我心灵感到一片茫然时，我都会站在大雪纷飞的田野里，看雪花如雪蝶般翩翩飞落，听冰掣鸟悲惨而又高亢的啼叫，之后我就在遍地洁白的地上蹁跹起舞，舞着舞着就会有淡蓝色的泪珠从我眼眶里溜出，那些泪珠会随着飘洒的飞雪，随着我略带凄凉的舞蹈，撒成淡蓝色的伤。有一天，我正在雪城下观看纷扰的大雪，我看到了我们伟大的王和无比圣洁的王子来到了城墙上，原来他们有着同样英俊的脸，有着同样深邃明亮的眼睛，他们身上也散发着相同的忧伤。

轻轻地，他们在谈着什么，过了许久，王挥了挥手，满城的落雪变成了蒲公英，我看到王子脸上甜美又略显苍白的笑，我知道王子也是一个喜欢浪漫而又崇尚忧伤的孩子。我的心颤动了，我想我是爱上他了。于是我会在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来到雪城脚下，躲避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待他来看雪帝国永远都不会停息的雪。此后我发觉自己的守宫晶开始融化了，母亲曾反复警告我，不要轻易对男子动心，否则守宫晶融化，就会怀孕，生一个可能断送自己幸福的孩子。可是我并没有害怕，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男子，即使他不能给我幸福。

可能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吧！我和王子相遇了，他说要娶我为妻。我没有拒绝他，但是我要他放弃王位，和我一起过可以天天看雪跳舞的日子。他否决了我，然后就毫无留恋地回到他的皇宫，回到了他父王身旁。我想这就是宿命吧！我的守宫晶完全融化了，我有了王子的孩子。我要生下王子的孩子，听他叫我母亲，亲他那会是和王子一样深邃明亮的眼睛，我还要带他去看那些像羽毛一样的雪片翛翛降落。

有一天我听说王子杀死王而要被处死的消息，我惊骇万分。在对王子处以极刑的那天，我救了王子。可是新任的王却宣判要囚禁他终生，我想没有什么能够比他的自由更加重要。是的我要为他争取自由。我去见了新任的王，求他放了王子。王看着我楚楚动人的容颜，心动了。他要我答应做他的王妃，他才能够放了王子。我毫无迟疑地答应了他。一切都好了，王子可以重得自由了。

还有，我会生下我和王子的孩子，细心地照顾他，不惜一切地爱他，就像爱王子一样。王子请你离开雪城，找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过自由的生活……

我看完了蝶恋的书信，径直走向雪域宫。

冷月！我走进宫殿，用几近疯狂的声音吼道。而进入我眼帘的是蝶恋正依偎在冷月的怀抱中，两人显得很是恩爱。

怎么，我的王子还没有离开啊！回来是要干什么？冷月的眼神里流露着一种神秘的光泽。

我要杀了你！说完，我使出所有灵力，那灵力化成一条巨龙袭向冷月。冷月伸出手掌轻易就将那条巨龙摧毁。紧接着，在他手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球体。不要啊王！蝶恋跑到我的面前，紧紧护着我。哈哈！你想替他死吗！如果你不杀他我可以替他死！

冷月迟疑了，一道绝望惨烈的光从他眼里闪过。他的父王爱他爱得可以去死，你也爱他爱得可以去死？哈哈，我不信！冷月将一把钢刀投给蝶恋说，那你就用这把刀自尽吧！蝶恋摸摸自己凸起的腹部，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和我一起死掉。冷月运用灵力倾注到蝶恋的腹部，一声啼哭，一个新的生命破体出世。现在可以了？蝶恋拿起了刀。我急忙上前阻止，可我的身体已被冷月封住。瞬间，一柄雪白的钢刀贯穿了蝶恋的身体，淡蓝色的血液沿着刀刃缓缓流下，慢慢地，滴在地上的血描绘成一朵朵蓝色的杜鹃花，在冰冷的境遇里决裂地开放。

冷月怔住了，然后他走到我面前，跪下。亲爱的王子，我明白了你最爱的两个人对你的爱有多深了！之后他抽起蝶恋用过的那柄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那些装载在冷月眼中的光慢慢散去，他睁着眼离去了。

渐渐地，宫殿上空响起冷月的声音，那声音悲壮惨烈。我明白了那是冷月用灵力制造的幻音，是他特意造出来给我听的。

我是冷月，一个充满疑问的人。因为从小我就没有父亲，所以我总爱问父爱是什么样的。我和雪帝国的王子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友谊就像雪帝国的雪一样无穷无尽。我们经常在一起观看漫漫不绝的雪，王子会将雪变成晶莹的雪雀，让它们在漫天的飞雪中飞翔，一直飞向遥远的天边，因为王子想要它们到天边去寻找自由。而我则把雪花化成一个个问号，让它们挂满天空，因为我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对我那么冰冷，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孤独。之后我们会看着满天的问号，憨憨地傻笑，这时风会灌满我们的长袍，发出雪帝国最高处圣旗那样猎猎作响的声音。

我很爱听王子说他的父王怎样把他抱在怀里，怎样轻轻在他的睫毛上亲上一口；听他说生日的时候，他的臣民怎样对他送出祝福，而他的父王会对他现出温暖的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听他说他是怎样遇上一位容貌绝美、倾国倾城的女子。他说他如此幸福，他问我幸福不幸福。

我想王子的幸福一定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的吧！倏忽之间，我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我想要王子失去这种幸福！于是我设计了一套完美的计划。我很顺利地完成了我的计划，我让王子亲眼看着他最爱的两个人在他面前自尽。那种感觉足以让王子痛苦一生了。

我亲爱的王子，请容许我这样叫你，我已经写了一道诏书，把我全部的罪行都写了进去。不久，士兵就会将诏书张贴在雪城的城墙上，这样你的罪名就会消除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请你在失落无奈的时候，想一想曾有一个人和你一起看那翛然的落雪，听他们的长袍在风里翻飞作响……

一年后，我带着我的王儿站在雪城上，看着纷纷降落凡世的雪，王儿要我将雪变成羽毛——他一生下来就酷爱的羽毛。我挥了挥手，漫天的羽毛翳蔽天光，索然飘落。

王儿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倾国倾城。

马贺瑞：女，1988年生于河北保定。江西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