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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民歌的根性呈现和灵性演绎

2009-06-19

人民音乐 2009年2期
关键词:米脂婆姨绥德

黎 琦

不是陕北人,胜似陕北人。对陕北民歌和陕北民间文化一直情有独钟。有幸观赏了陕西榆林民间艺术团创作演出的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使我眼前骤然一亮,心旌为之一震。我以为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台“秧歌剧”别开艺术新生面,为我们推出一个全新样式、全新形态的舞台新剧目。

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选取“米脂婆姨”和“绥德汉”两个极具代表性的人文符号为载体,以当代人的文化视野、审美视角,以传统文化的经纬线,编织出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爱情故事,折射生活在黄土地深处淳朴百姓大爱永恒的感情世界、和谐共生的生存理念,开掘出既不同于《蓝花花》悲剧性爱情模式的戏剧主题,也不同于《三十里铺》红色爱情模式的戏剧主题。全剧看罢久久走不出舞台上的那片萧瑟的沙蒿地。不能不钦敬和感谢总导演陈薪伊、作家阿莹和作曲家赵季平、崔炳元、韩兰魁、李兴驰和舞美、舞蹈的设计者,共同演绎出一台流溢着黄土清香的全新样态、好听好看的“民族音乐剧”,奠基了一座艺术丰碑的新基石。

出于对陕北民歌、陕北歌舞的钟爱,出于与主创者多年特殊的感情,特别对作曲大家赵季平、实力派作曲家崔炳元、韩兰魁、李兴驰组成陕西最强势的音乐创作团队,共同来打造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的音乐尤为关注。毫不夸张地说,这台秧歌剧的音乐“纯似璞玉、美如天籁”,是多年来陕北题材歌舞类剧目中很有文化品格、很有文化价值的一台优秀剧目。作为全剧艺术灵魂的音乐,只有静心地咀嚼、赏心地品味、潜心地解读,才能悟出其中的艺术真谛。

纯似璞玉:陕北民歌的根性呈现

作曲家赵季平曾这样表述自己音乐创作的轨迹:“中国民族民间音乐是作曲家的创作源泉,当代音乐文化也是在这样的传统中延伸和创新。”一语点到《米脂婆姨绥德汉》音乐创作的“生死穴位”,道破了音乐取得成功的玄秘。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初,赵季平为电影《黄土地》音乐创作的主题歌《女儿歌》、《黄土地放歌》,和对陕北原生态民歌点石成金的编配使用,是他对陕北民歌第一次成功地解读和演绎。24年后已经成为作曲大家的赵季平,在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的音乐创作中,以缜密的音乐思维和他对陕北民歌新的深层认知、解读、诠释、演绎,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艺术境界。

《米脂婆姨绥德汉》的音乐由11个原生态民歌和33个唱段(乐曲)结构而成。从中能够准确地捕捉到作曲家以原生陕北民歌(乐曲)或民歌元素进行音乐呈示、创作、编曲的经脉。可以清晰地感悟到全剧的音乐都是根据剧情需要和人物性格的需要,对信天游、山曲、打坐腔小曲、二人台等原生态民歌或进行修葺、润饰,或扩展、变奏,或全新创作,形成精彩的唱段、乐段。这种完全以原生民歌(乐曲)元素浇铸大型剧目的音乐建构,是同类剧目中海纳陕北民歌歌种最全、曲目最多、风格最纯的“根性呈现”,也是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的灵魂和成功的关键。

为使全剧气韵贯通、一气呵成,作曲家用11首原生态陕北民歌打造了一根特质特色的“音乐链条”。根据剧情需要经过神来之笔润色、改编的原生民歌,看似游移于剧情之外,细品都在情境之中,颗颗珠子都有序地穿在“音乐链条”上熠熠生辉。石娃(王宏伟饰)演唱的《走西口》、《上一道坡坡下一道梁》、青青(雷加饰)演唱的《大红果子》、《露水地里穿红鞋》、虎子(吕宏伟饰)演唱的《这么长的辫子》,媒婆(骆翠莲饰)演唱的《亲了一嘴养麦皮》、《米脂出了个小貂婵》、羊倌(骆胜军饰)演唱的《脚夫调》、《世上的男人爱女人》、男声组合演唱的《喝酒就喝高梁酒》、女声组合演唱的《想哥哥想成半憨憨》以及陕北唢呐演奏的《大摆队》……,或高亢悠远、或柔曼如水,或泥土生香、或至纯至真,或忧伤凄怨、或粗犷热烈,一首首原生民歌大俗大雅、竞相生辉,天籁、地籁、人籁之声和谐交融、荡气回肠。在钦服作曲家对陕北民歌返璞归真、达到自然根性呈现的同时,感叹作曲家在我们面前又横起一道一个时期难以跨越的艺术标杆。

美如天籁:延伸传统的灵性演绎

“天上有个神神,地上有个人人。神神照着人人,人人想着亲亲。”这首民间歌谣风格的《黄河神曲》,是领衔的作曲家赵季平用陕北民歌元素为《米脂婆姨绥德汉》全新创作的主题歌。歌曲直白、平实的表达,是对信天游“什么人留下人想人”千年“情问”的朴素回答,浅尝辄止地道破了一个天生大爱人类生活的哲理。简单、生动的旋律简直是一首原生民歌的活体,但在1427首《陕北民歌大全》中没有与它旋律相同的曲谱。

大幕启开,《黄河神曲》就以浑厚、震撼的气势主题呈示先声夺人,为全剧的粗犷、雄沉的音乐基调定位。三幕里速度放慢、节奏放大的《黄河神曲》再次呈示,转化成一种悲恸、长调式的抒隋。尾声里《黄河神曲》节奏浓缩、加快速度的转调呈示,与《三十里铺》的音乐主题对接,形成首尾呼应,起到对《米脂婆姨绥德汉》的隐性点题。

主题音乐基调确认后,全剧最大的难点就是“米脂婆姨”和“绥德汉”人物唱段的音乐表达,塑造出生动、鲜活的音乐形象。要求所有唱段既要保持浓郁的风格特色和原生纯度。又要满足角色在规定情境中咏叹抒情的需要,必须进行开放的音乐演绎,打破“信天游”上下句式和民歌小曲四句式乐段结构的束缚。

“米脂婆姨”和三个“绥德汉”的音乐主题,都是原生母体上下句式的曲式形态。女主角“米脂婆姨”青青的音乐主题出自原生态陕北府谷民歌《朝南上来的花轱辘车》(《中国民间歌曲集成·陕西卷》p147页)的根性元素。男主角“绥德汉”石娃的音乐主题,源于原生态陕北民歌《掐蒜薹》(《中国民间歌曲集成·陕西卷》p303页)的根性元素。然而,单靠两句质朴的民歌旋律的多节重复,肯定无法完成石娃《叫声妹妹你泪莫流》、青青《下一辈子再还你的情》大段的音乐叙事和咏叹,无法完成揭示“米脂婆姨”与“绥德汉”人性精髓的戏剧性表达。

在《叫声妹妹你泪莫流》大段咏叹的音乐设计中,作曲家解构、改变原民歌平和的旋律流向和舒缓的节奏动律,进行开放地延展、放大、生发。起笔就是一个八度大跳切入,紧拉慢唱地让旋律在男高音最闪光的12度音区里高宕低回。用连续四度“模进”推动旋律运动铺垫高潮,突然的大二度转调使旋律调性豁然明亮,把绥德汉石娃对米脂婆姨青青的真情之爱宣泄得淋漓尽致、满场生辉,成为全剧最有光彩的主要唱段之一。

在《水流千里归大海》、《哥爱青青能舍上小命》等主要戏剧人物唱段的演绎中,作曲家通过商、徵、宫、羽调式的色彩交替、旋律开放性的裂变和延展、远近关系的西洋转调、新民族和声概念的植入、现代交响配器的立体烘托,完全打破了陕北民歌的固化曲式、平面叙事的结构,把一首首“陕北小曲”拓展成一曲曲悠扬大气具有歌剧样式的“咏叹调”。通过歌唱家王宏伟、雷加、吕宏伟的激情演绎,犹如天籁之

音盈盈于耳、激荡心怀。

歌音盈心:大于思维的文化启迪

看罢《米脂婆姨绥德汉》的演出,好听的原生民歌和好听的唱段,一直在耳边回响、在心中鼓浪、在口上哼唱。回味中完全淡化了对它的微观论道和剧情挑剔,有必要重新审视、重新认识《米脂婆姨绥德汉》的艺术品格和文化价值。我以为: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呈示的艺术形象,远远大于对它的冷静评价和理性思维,会在圈内引发“探索中国音乐剧艺术样态”新的文化考量,会在全国引爆一次新的陕北民歌文化冲击波。

启迪一:一个新样态剧目的诞生

近些年来,百老汇和欧洲的音乐剧《猫》、《歌剧魅影》、《巴黎圣母院》、《西区故事》登陆中国舞台,推动和刺激了我国原创音乐剧的创作和演出,不同艺术风格的音乐剧比翼灿放,但对集“歌、舞、剧”为一体的“中国音乐剧”样态定位的探索却见仁见智、莫衷一是。我以为《米脂婆姨绥德汉》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中国音乐剧新样态的活标本”。

《米脂婆姨绥德汉》艺术样态的定位,从剧目策划伊始到正式演出经过多年的沉淀,最后确定与延安新文艺运动对接,定位“陕北秧歌剧”无疑是一个卓然的艺术创新。尽管有人认为《米脂婆姨绥德汉》与延安时代的秧歌剧的样式不可类比、大相径庭,现在呈现在舞台上的样态定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选择。当我在史料中看到当年对秧歌剧的诠释是:“广场剧”、“歌舞剧”,“剧情紧凑简明,人物不能太复杂”,“应明快。有风趣,歌唱要好,舞蹈要美,吸收民间和外国的音乐和舞蹈”(延安解放日报《秧歌的艺术性》1944.3.2),不能不惊呼延安的文艺家65年前对“中国制式的音乐剧”如此生动的诠释、如此准确的定位。

纵观《米脂婆姨绥德汉》全剧,总导演陈薪伊以音乐为主脑、为灵魂,对剧情大刀阔斧、删繁就简、突出主线的艺术处理,对民间音乐、民间舞蹈、民俗生态和中国式戏剧表达独具匠心的运用,蓦然发现这是她继《四毛英雄传》十年后对音乐剧的又一次成功探索。舞台上呈现出的艺术形态,既是对延安秧歌剧样态的根性放大和延伸,又是对传统模式和样态的一次大胆颠覆和创造,向我们宣示一个全新样式中国作风、中国气派的现代民族音乐剧——“陕北秧歌剧”在涅槃中重生。所以,我以为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和审视《米脂婆姨绥德汉》的艺术思维定势,重新审视它的文化价值。

启迪二:掀动陕北民歌新的传播热浪

陕北民歌是一条蜿蜒在黄土地深处的金色河流。现存的三千多首陕北民歌中,虽然大多是黄土儿女口传心唱的情歌小调,其中不乏发自呼号和呐喊的劳动号子,更有曾激荡延安岁月的东方“红歌”,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宝库中,绝对是最有文化色彩的艺术瑰宝和奇葩。

源远流长的陕北民歌,在最近70年里有过三次传播的热潮和鼓浪。第一次是1943年延安鲁艺的文艺家下乡采风、搜集、整理出四百多首陕北民歌,第一次编印出陕北民歌的正式歌谱。在延安新文艺运动的热潮中,鲁艺的音乐家以“民歌为根”,创作出民歌合唱《七月里在边区》、《生产大合唱》、秧歌剧《兄妹开荒》、《夫妻识字》和《翻身道情》、《南泥湾》等一大批群众喜闻乐唱的优秀作品,既推动了新秧歌运动发展,也使陕北民歌在陕甘宁边区广泛传播。第二次是20世纪50年代,由王方亮发起组织的以陕北民歌手为主体的“陕北民歌合唱团”,给《三十里铺》、《蓝花花》、《赶牲灵》、《崖畔上开花》、《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等经典陕北民歌插上飞翔的翅膀,飞向全国、飞向世界,使陕北民歌声名远扬。第三次是1974年由陕西文艺工作者整理、改编的五首《陕甘宁边区革命民歌》,让“山丹丹花”一时红遍中国大地,让陕北民歌深入亿万人心。这三次传播热浪向人们宣示:陕北民歌是中国民歌大系中最具民族性代表性、影响最大、传播最广的一支歌脉。我以为,由于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的成功和影响,完全可能引发陕北民歌一次新的现代传播热浪,会出现更多以陕北民歌为元素演绎、创作的艺术精品。

启迪三:回归“向民间学习”的原点。

毛泽东1938年5月在延安鲁艺的讲话中,就强调指出“要学习民间的东西”。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的音乐就是传承延安新秧歌运动传统,“大胆、广泛吸收民间艺术,拿来加以精致、改造、提高”(延安解放日报《可喜的转变》1943.4.11)的成功创新实践。剧中对原生态民歌的本真呈现,对传统民歌的润色改编,根据民歌元素全新创作的唱段,使110分钟的舞台呈现非常“好听、好看”,达到了视听审美取向的最高境界。由此联想全国每年创作的歌曲超过两三万首,亿万大众却没有好听、好唱的歌。央视春节晚会连年竟一首好歌难求,确是中国音乐的一大悲哀。

在“人民要好歌”的呼声中,作曲家赵季平对学习民歌、学习民间有过这样的真情体验:“民歌是一方水土沉淀了几千年的一种文化结晶,是这方水土养育的人们精神和感情凝结的活化石。离开这个根,创作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作曲家无法生造具有浓郁风格的音乐语言和优美旋律的歌曲来。”多年来,他创作的《女儿歌》、《黄土地放歌》、《妹妹你大胆地朝前走》、《好汉歌》、《远情》等优秀影视歌曲,无一不是得益于民歌和民间音乐的滋养。所以,寻找医治当前文艺创作浮华泡沫的良方,需要“全面认识祖国传统文化”、“保持民族性,体现时代性”(胡锦涛《在党的十七大上的报告》),回归到“向民间学习”(毛泽东语)的原点。解读和借鉴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在传统中延伸和创新”的寻根理念,舞台上才会有“好听、好看”的音乐、歌舞和戏剧。

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是黄土地儿女真情大爱响遏行云的激情宣泄,是陕北民歌一次经典的根性呈现和几近于完美的灵性演绎,是一次“中国音乐剧”创作的成功探索,也是陕西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一张烫金的文化名片!

责任编辑于庆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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