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阿Q的“恋爱悲剧”
2009-06-17莫莉
莫 莉
摘要: 由于受传统大众解读方式的影响,鲁迅作品《阿Q正传》中的“阿Q精神胜利”成了作品揭示国民劣根性的主要思想。文章作者全面研读作品,从恋爱、情感这一角度,对封建礼教中的两性关系进行了分析,指出作品中“恋爱的悲剧”不仅仅是阿Q的,而是像阿Q样的一类人悲剧,也是那一代人或更多的中国人情感悲剧,从而将作品的思想内涵提升到了另一个高度,加深了作品的悲剧色彩,也加强了作品的讽刺力度。同时,也为我们研读作品指明了一个新视角。
关键词: 鲁迅《阿Q正传》阿Q“恋爱悲剧”
很多读者在解读鲁迅的作品《阿Q正传》的时候,往往只关注表现阿Q精神胜利法的内容,认为这些都是鲁迅通过阿Q这个典型形象揭示国民劣根性的最有力的证据。而对于作品第四章“恋爱悲剧”的内容则只当作一种调侃,认为鲁迅在这个地方只不过是要通过阿Q这一滑稽的做法增强作品的幽默感,与揭示国民的劣根性关系不是很大,所以很大一部分人都把“恋爱的悲剧”忽视了。实际上,对这一部分,我们如果能够抓住一些细节来解读分析,就会发现,“恋爱的悲剧”其实也是在揭示国民的劣根性,只不过这种劣根性不容易被看出,它是极隐蔽的,但内涵却是惊人的。
《阿Q正传》第四章“恋爱的悲剧”在小说中,作用是有些独特的:从情节线索上看,它上承阿Q拧了小尼姑脸皮,而被害得飘飘然,于是调戏吴妈,弄得生计出了问题,而下启“生计问题”和从“中兴到末路”。从思想内容上看,它意在揭示病态国民性的一个重要方面——畸形而虚伪的两性道德。
在中国封建传统道德中,有关两性的道德占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诸如“男女授受不亲”,“七岁坐不同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三从四德”等节妇烈女之类的规条禁律举不胜举。阿Q的两性道德观首先是对传统观念的盲目的无意识的接受,如小说中写道:“阿Q本来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非常严。”但是阿Q的两性道德观,或者说阿Q一类人对传统的两性道德观的贯彻却并不如此简单,它并不是这些纸上的道德观的“正常摹写”。即使相对于传统道德而言,阿Q一类人的两性道德观亦可以说是畸形的。它的畸形表现之一是将传统的两性道德变成一种卑琐鄙陋的乡村无赖的道德观。阿Q的学说是:
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为惩治他们起见,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视,或者大声说几句“诛心”话,或者在冷僻处,便从后面掷一块小石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道德观呢?说它是传统的道德观吧,传统的道德观似乎不是如此的鄙陋、下流;说它不是传统的道德吧,它又是以封建传统的两性道德作为依据。我们只能说,这是道貌岸然的传统道德在阿Q一类人那里的鄙陋的变种,是一种畸形的表现。至于产生这种变种的原因可以说是很复杂的。我们能想到的第一个原因,就是道德的这种卑琐鄙陋化,与阿Q卑琐陋劣的常态生活和其表面化、虚幻的精神生活是同一层面上的。以阿Q卑琐陋劣,精神生活之虚幻无聊,道德在他那里还会有什么尊严、正统、俨然的面貌呢?第二,阿Q这种鄙陋的“历来非常严”的两性道德,与其卑怯的人生价值的社会实现方式有联系。以阿Q之卑劣,他必然会通过欺凌、打击这种“不道德”的行为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以阿Q之怯懦,他又必然会“借重”于道德力量来为自己壮气,同时仍难免以一种卑琐怯懦的方式来实施他的道德打击。第三,这一卑琐的道德贯彻方式与阿Q身上存在的“游手之徒的狡猾”有联系。什么是“游手之徒的狡猾”?也就是多少有些乡村无赖的习气。譬如他拧小尼姑的脸皮,在戏台下的人群中拧女人的大腿等。第四,阿Q们对两性道德的这种奇怪贯彻和其他一些道德表现,实际也是与一种阴郁、敏感的性心理相联系。需要说明的是,鲁迅在“恋爱的悲剧”一章中,在揭示阿Q病态的两性道德观方面,花了较多的笔墨表现阿Q的阴郁敏感的性心理。譬如描写阿Q由于捏了小尼姑的脸皮,害得他整夜整夜地想“女人、女人”;他平常“对于以为‘一定想引诱野男人的女人”,亦“时常留心看”,“对于和他讲话的女人,也时常留心听”,等等,也都表现了阿Q的这种病态的阴郁敏感的性心理。一方面是对传统的两性道德的盲目接受,以及奇怪的严厉的贯彻,另一方面又是如此阴郁而敏感的性心理,那么这两方面存在矛盾吗?实际上一点也不矛盾,甚至后者还是前两者的必然结果。因为人的本能的力量,就像一粒势必要破土而出的种子,即使你用石头压住它,它也仍然要从石头缝里隐秘、扭曲地钻出来,你越压得厉害,它就越隐秘扭曲变态得厉害。
像整部《阿Q正传》一样,鲁迅在短短的“恋爱悲剧”一章里,亦蕴涵了深厚的惊人的内涵。抨击中国传统的“女人祸水论”,亦是其表现的重要内容之一。小说在写到阿Q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后,就以反讽的笔调嘲讽了这种荒唐的“女人祸水论”:
中国的男人,本来打扮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给貂蝉害死了。
那么这种“历史悠久”的“女人祸水论”是怎样产生的呢?鲁迅在这寥寥的“恋爱悲剧”中,可以说通过形象的方式很好地剖析了它产生的心理动因。第一个原因就是:一方面要按道德的要求来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另一方面又无法将其有效克制,就像小说中写的:“阿Q的思想其实样样合乎圣经贤传,只可惜后来有些不能收其放心,于是就迁怒于女人,意思似乎是说,女人真可恶,怎么引诱得我无法克制呢?”由此,我们可以知道中国旧礼教中对女性的控制,例如关在深闺里、不准和陌生男人说话、不得打扮得“妖艳”,甚至笑不露齿,等等,就不仅仅是控制住女人,控制住女性的魅力——也是控制男人自己的。在小说中,阿Q的逻辑就正是这样的:
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之年,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这飘飘然的精神,在礼教上是不应该有的,——所以女人真可恶,假使小尼姑的脸上不滑腻,阿Q便不至于被蛊,又假使小尼姑的脸上盖一层布,阿Q便也不至于被蛊了,——他五六年前,曾在戏台下的人丛中拧过一个女人的大腿,但因为隔一层裤,所以此后并不飘飘然……
但实际上,像这类描写,我们是极易忽略过去的,以为这只是可笑的阿Q才会有的礼教的很多荒唐的想法。事实上,不仅仅是“女人祸水论”,还有旧礼教的很多规条戒律,与阿Q的上述逻辑都是颇为相近的。
“女人祸水论”除了与这种迁怒的心理有关外,还与“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有些关系。譬如阿Q本来对“一定想引诱野男人”的女人,时常留心看,也时常留心听。希望也能够引诱引诱他,然而她们“又并不提起关于什么勾当的话来”,这自然让阿Q心里好一阵失落,自然会生出满腔的“义愤”了:“这也是女人可恶之一节;伊们全都要装‘假正经的。”
在“恋爱的悲剧”一章中,还有一点我们也不能放过。这就是阿Q向吴妈求爱的经典情节。应当说,阿Q向吴妈求爱本身无可厚非,可笑可叹的只是他求爱的方式。这一细节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阿Q在长期的道德压抑中,完全不懂得爱情,也完全没有“恋爱技巧”,甚至连爱情这样的意识也没有。就与他的生活状况、精神状况一样,在“爱情”方面他也要快沦为一个动物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这是因为在传统的对两性关系禁锢极严的社会中,无所谓恋爱,社会上没有恋爱的氛围,没有恋爱的技巧,所谓爱情一步步朝动物方面的满足、传宗接代方面趋同,乃是其必然的趋势。由此可以看出,中国礼教之压抑人性。
总之,“恋爱的悲剧”不仅是阿Q的,而且是吴妈的,更是像阿Q样的一类人的,是千千万万中国国民的。鲁迅正是通过阿Q一个人的体验,把传统的性道德、性心理的阴暗面真实地揭示出来,对传统礼教压抑人性给予强烈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