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经典社会学家的贡献与局限性
2009-06-16刘长伟高岩高亚光
刘长伟 高 岩 高亚光
[摘 要]经典社会学是西方社会学的最初形态,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产物。它的产生受到法国大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的双重影响,而它的断裂及由欧洲传统向美国传统的转变应该与两次世界大战休戚相关。经典社会学家为一门新生的学科赢得了话语权利,为这一学科提供了延续至今的理论范式,对当时人类尤其是欧洲文明所遭遇的危机做出了出色的回应。不可回避的是,经典社会学家有他们明显的时代局限:它既有不同理论和理论家之间充满矛盾冲突,也有在论述社会变迁时常常求助于某种单一的解释。更应该强调的是在科学革命影响下形成的实证主义,在相当的程度上影响到其健康发展。
[关键词]经典社会学 历史局限
作者简介:刘长伟(1981-),河南周口人,延安大学文学院教师;高岩(1982-),甘肃甘谷人,延安大学人事处干部;高亚光(1982-),陕西佳县人,延安大学人事处干部。
一
一度时期,社会学的发展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在寻找它的最终出路的过程中,众多学者有了回归“经典时代”的呼吁。但是,现代意义上的经典社会学是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在绵延了一百多年的发展中,整个社会体现出一种全球化、单一化高速的发展趋势,正是这种无处不在的影响让现代的社会学出现了迷茫。经典社会学的产生对于这个社会曾经表现过独有的热情,我们可以指出的是,经典社会学带有明显的历史局限,现代社会学必须紧密结合时代特征,并且可以体现出多元化的发展方向。
在西方社会学160多年的发展中,被称作“经典”的时期始自19世纪中叶,止于20世纪20年代左右。在有些文献中论述了西方社会学理论的诸种范式以及这个学科本身主要在欧洲的发展历程,这在某种程度上触及了经典社会学理论及那些至今在西方社会学中仍然占有主导地位的理论范式发生的正统问题,欧洲是经典社会学主要的社会和知识土壤,美国只是它的影响到的一圈。
对于经典社会学的产生及其断裂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我们认为是法国大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以及两次世界大战。就社会学的出现而言,美国社会学家D.P.约翰逊提出,社会学的产生动力来自两个方面:其一是“前所未有的复杂的社会变迁”;其二是这种变迁获得了来自知识界的有意关注,因为正是“急剧的社会变迁有可能提高人们自觉地反复思考社会形式的程度”。[1]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认为,社会学是剧烈的社会变迁或现代性出现的直接后果之一,而“这些变迁的核心就是18和19世纪欧洲发生的‘两次大命”,即法国的政治革命和英国的工业革命。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欧洲社会学不过是对因工业文明和民主政治而导致的旧制度的崩溃所产生的秩序问题的种种反应。法国的政治革命和英国的工业革命对社会学的出现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但从当时的直接效果来看,两者的作用又大不相同。这就是,虽然法国大革命摧毁了封建制度,并成为现代资本主义诞生的根本推动力,它对西方社会学的出现起着积极的推动作用;换一个角度,社会学的出现最初实际上是对法国大革命及革命造成的旧社会秩序崩溃后果的消极回应。正是这一点导致了社会学中自孔德起到现在为止始终占主导地位的保守主义倾向。造成了工厂在一系列技术的不断改进下的转变;而伴随着大工业的要求,现代分工体系和科层制度也随之出现;以市场为中心的整个资本主义体系开始确立。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工业化不仅是促成西方社会学产生的重要因素,甚至就是现代社会赖以存在的前提条件。
确切的说,经典社会学是爆发在欧洲的两次世界大战的直接后果。正是这两次世界大战使得社会学发展的时间延续被打断,即从经典时期进入现代时期,而且使得社会学的生存和发展发生了空间上的大挪移:从欧洲转往美国。对于这种状况的发生,1987年,杰弗里·亚历山大为经典社会学的终结做了比较充分的解释,主要有以下原因,(1)知识背景方面的。在欧洲不存在使社会学理论获得合法化和具体化的强劲的经验研究传统。尽管在1920年代以前欧洲的主要工业化国家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某种经验研究的传统,但社会学理论和经验研究的最终结合是在美国实现的。欧洲社会根深蒂固的古典哲学和人文传统在相当的程度上成了社会学生长的知识藩篱。[2] (2)学科制度方面的障碍。欧洲的学术体制没有给社会学留出多少发展和生存的余地与空间,这从那些名闻遐迩的经典大师们的个人遭遇中可见一斑,他们在生前几乎没有任何人获得过社会学教授的学衔(即使是幸运的迪尔凯姆也只获得了半个社会学教授的学衔,他的另半个学衔是教育学教授)。(3)社会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因素,欧洲的社会学尤其是从法国启蒙传统上发展出的占主流地位的实证社会学或社会事实范式,在相当的时间里一直受到人类可以通过理性来解决世俗工业社会问题的乐观主义信念的鼓舞,但是欧洲文明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危机,尤其是作为危机之突出表现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将这种信念击得粉碎。(4)两次世界大战的直接冲击。如果说第一次世界大战还只是使经典社会学在欧洲的发展受到了重创,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则将这株饱受摧残的大树连根拔起。
二
自孔德、马克思、迪尔凯姆、韦伯、齐美尔和帕雷托起延续至今,我们能够发现,经典社会学家在以下诸方面为这一学科以及这一学科所关注的人类社会做出了自己独有的贡献:
首先,经典社会学家们为社会学这样一门崭新的社会科学的出现作了最初的可能也是最为重要的铺垫。我们都了解,孔德的为这门新生的社会科学找到了最为合适的名称,但是社会学绝不是孔德一个人的智力游戏的结果,它是那个时代无数思考人性与社会秩序及其在工业社会中的变动境况的睿智者共同的精神产儿;而今天已经成为庞大的社会科学知识体系的核心部分的现代社会学和后现代社会学,不过是这个基础上的一种自然延续。
其次,经典社会学家们为社会学这样一门年轻的社会科学提供了基本的理论范式,他们对社会生活鞭辟入里的分析使得我们至今还生活在这些大师们的智力阴影之中。根据马克斯韦伯的“理想类型”和托马斯﹒库恩的科学“范式”,我们可以将自孔德以来的全部社会学理论划分为四种主要的范式:社会事实范式、社会行为范式、社会批判范式和社会释义范式,是宏观微观和自然主义人文主义两对理想类型。尽管范式的概念并不始于经典时代,它是在社会学诞生100多年后才出现的一种新的有关科学及科学革命的话语形式,但通过对经典社会学的研究却能够清楚地看到,上述四种社会学范式的基本构架,它们的逻辑起点、基本假设、主要研究方法和手段,甚至包括研究范例,在经典时代就已经大致成形。马克思、迪尔凯姆、韦伯和齐美尔以及帕雷托,这些社会学大师以自己对社会生活犀利的洞察力,为后来者提供了基本的分析框架。至今为止,我们还生活在或倒挂在由他们的思维及思维之果编织的意义之网中。
再次,经典社会学家提出的概念体系、理想类型,由以出发的逻辑起点,他们对社会生活不同层面的切入,尤其是他们对社会生活所作的那些精彩论述,不仅直接孕育了美国社会学,而且至今都是所谓现代社会学取之不尽的学术资源。虽然上述社会学大师们已经远离我们,但他们生前所作的每一个论述,包括成形的与未成形的,至今还在激发我们的社会学想象力。从这样的意义上说,经典社会学之为经典,就在于它能够不断地通过我们对经典的再解读,为理解我们今天的社会和社会生活搭建一座桥梁。像瑞泽尔这样的现代社会学家,也没有忘记从韦伯对理性化和科层制的分析中寻找当代美国社会“麦当劳化”的缘由,在他眼中现在遍布美国和全球各地的麦当劳的经营方式,典型地体现了韦伯所说的现代社会的合理化进程。
最后,经典社会学家们提出的各种理论和他们所作的不同努力,是对人类尤其是欧洲文明社会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所遭遇的危机做出的回应。可以说,几乎没有哪个社会学家是耽于个人幸福或个人享乐的自利主义者。即便是斯宾塞这样的拥护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的个人主义者,也强调作为社会的各个组成部分的个人应该也必须相互依赖,以维护社会的生存。因此,经典社会学家们无论在何种个人生活境况下,都首先坚持以自己的方式来回应欧洲文明社会当时所遭际的社会和文明危机:马克思和迪尔凯姆意识到他们生存的时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但他们又都对未来抱以乐观主义的态度。马克思描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无序和崩溃的必然性,但他设想将有一种更为人道的社会体系的诞生,并解决在资本主义社会无处不见的物化和异化现象;迪尔凯姆则相信,“工业主义的进一步扩张,将建立一种和谐而完美的社会生活,并且,这种社会生活将通过劳动分工与道德个人主义的结合而被整合。”[3],和马克思、迪尔凯姆不同,滕尼斯、齐美尔、帕雷托特别是韦伯,则以一种悲观主义甚至绝望的心情来对待上述危机。在韦伯眼中,现代西方世纪正在面临一个巨大的悖论:在这里,人类社会要想取得任何物质方面的进步和扩张,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就是与个人的创造性和自主性天然不容的科层制“铁笼”的不断扩张。
三
尽管我们关于经典时代社会学大师的贡献的论述极为有限,但我们只能从最主要的那些方面入手,指出经典大师及其理论对社会学及其所赖以生存的社会有哪些影响与贡献。不可忽视的是经典社会学家的理论呈现出的这些多元范式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与冲突,我们说,这种局面的形成既与经典时期各种社会文化条件的制约有关,也与经典社会学家之间缺乏应有的交流、相互敌视甚至攻击有关。
经典社会学家的理论具有明显的多元性。这是因为在经典时代不可能产生一种统一的并经过整合的社会理论,甚至也不可能产生将不同理论加以整合的欲图。从客观的条件上说,工业社会的历史很短,因此人们对这部“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马克思语)的了解程度还不高,加之地区和国家之间的联系和沟通的限制,在最初的社会学家中间还很难形成一个有效的科学家共同体,这在相当的程度上阻碍了社会学理论的整合以及作为学科的社会学在欧洲的顺利成长和发展。
从这一方面说,经典时代的社会学家们本身就是相互矛盾和对立的各种社会学理论的制造者,有证据表明他们甚至刻意制造这种矛盾和对立,并对与不同观点的社会学家交手乐此不疲。
在滕尼斯和迪尔凯姆之间,迪尔凯姆对滕尼斯将“社区”解释为有机的共同体,“社会”解释为机械的共同体大为不满,他认为没有理由将第二种社会形态视为人为的、机械的;而滕尼斯则反讽迪尔凯姆的《社会分工论》整个是“斯宾塞社会学的翻版”。相同的情况也出现在迪尔凯姆和韦伯之间:迪尔凯姆只有一次在有关德国第一次社会学会的简讯上提到过韦伯,而韦伯则从来没有提到过迪尔凯姆,尽管那时的迪尔凯姆已经是誉满欧洲大陆的社会学家。这种学术上的门户之见直接影响到经典社会学的发展和传播。
经典社会学家的另一个局限,是他们在论述社会变迁的动力时常常求助于某种单一的解释,而他们对社会形态的理解又往往是二元对立的。正是现代工业社会的出现,有人认为,现代性可以表现为工业和服务业在社会中占有绝对的优势;可以表现为非生命能源的应用在全部能源中占有较高的比例;也可以表现为“大众教育、城市化、工业化、科层制以及快速的通讯和交通等等”[4]。对个体或生存于一个社会中由个体组成的人群共同体而言,现代性既可以表现为他或他们见多识广、积极参与,具有明显的个人效能感,具有高度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乐意接受新观念和新经验。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上述被称为“现代性”的诸多方面不一定都已全面展现出来,但它体现出的某种征兆和趋向,足以使那些具有丰富的社会学想象力和生活感悟力的经典社会学家体验到,社会生活已经和将要出现的那些变化。
无论是社会生活中的急剧变化的影响使然,还是其他原因,可以肯定的是经典社会学家们都会对这种变化做出自己的反应,都会开始思考变化后面的基本动因。尽管人们对现代化理论的表述各有不同,但它的基本假设却无非是:(1)无论你用什么样的话语形式来代表“传统”和“现代”,(2)现代社会结构和经济制度的确立,是建立在传统社会结构和旧有价值观念式微的基础上的(3)用丹尼尔·勒纳的话来说,“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是两种相互对立、性质不同的社会系统,而现代化就是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全面转变的过程。这种简单的传统现代两分法,以及作为其理论基础的单线进化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人们视为天经地义的公理,并直接影响到我们对变动世界的理解和误解。
经典社会学的第三个局限,是与现代化进程相一致的。正是这种进步形成了后来既塑造了现代社会学的基本品质,又影响到其健康发展的实证主义精神。尽管我们将社会学的主要范式划分为社会事实、社会行为、社会释义和社会批判等四种,但同时必须指出,一方面后来真正左右现代社会学的是秉承实证主义精神的社会事实范式,另一方面其他诸种范式尤其是社会行为范式其实也都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实证主义的影响。在这种影响下,年轻的尤其是占主流地位的实证社会学将科学统一观、决定论原则和价值中立学说奉为万金油。具体说来,有相当一部分经典社会学家认为:(1)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之间存在着基本的一致性,因此可以也应该仿效自然科学将社会学建设成一门类似自然科学的精密学科;(2)社会像自然界一样,是受某种客观规律支配的系统,因此我们可以在其中找到具有某种普遍性的特征,并可以在实证的基础上建立起某些具有广泛的预测能力的理论框架,据此来预测人类的社会行为;(3)在孔德提出实证主义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学者们都盲目相信社会科学应该也能够像自然科学那样,消除主观偏见,以价值中立及文化中立为原则,客观地、不带价值判断地揭示社会行为和社会现象的内在规律。[5]
科学统一观、决定论原则和价值中立观,对社会学的发展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它们对经典时代社会学成为一门独立社会科学具有不可替代的贡献,但在实证主义精神笼罩下的这些原则,显然也在相当的程度上影响到社会学的健康发展。具体说来,科学统一观不仅混淆了个别化的社会现象和普遍化的自然现象,忽视了行动者个人对自己行为意义的理解,而且因为实证主义社会学君临天下的态势,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造成了人们对社会学的其他诸种范式尤其是韦伯等人的理解社会学的忽视;决定论原则则忽视了人的主体能动性,将人视为由“自然法则”和“客观规律”操纵的工具,现在人们已经意识到“如果人只是早已注定的命运的同谋,政治就是毫无价值的活动了。政治是因为未来尚未肯定,某些人能够创造未来才成为人类的一种高尚活动的”[6];价值中立原则使人极易忽视意识形态、价值观、文化背景及个人爱好对研究工作的影响,从而大大放松了对研究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各种主观因素影响的警觉。尽管实证主义的诸种消极影响在经典时代尚没有体现得十分充分,但后来在现代社会学中表现出的那些实证主义的偏颇,已经蕴含在从孔德到迪尔凯姆这些经典社会学家的理论预设之中。
参考文献
[1]约翰逊。社会学理论[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
[2]周晓虹。社会学经验研究传统的形成与确立[J]南京大学学报,2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