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买臣故事在小说戏曲中的嬗变研究
2009-06-15邓大情
邓大情
摘要:朱买臣故事以其生动的故事性及丰富的文化合蕴,深受后世喜爱,在戏曲小说中一再对它进行改编。由于社会文化背景的不同,这一故事在不同时代表现出巨大的差异性。
关键词:朱买臣故事;小说戏曲;嬗变研究
中图分类号:1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2-0169-04
朱买臣的故事从汉代行世之日起,就备受关注。后世以此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久传不衰。其中尤以改编的小说、戏曲影响最大。戏曲的代表作有:元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明末清初传奇《烂柯山》以及清代《马前泼说》。小说则有宋代乐史《广卓异记》中的《衣锦还乡》,明代《国色天香·客夜琼谈·买臣记》,《万锦情林》、《燕居笔记》所收之《羞墓亭记》,《古今小说·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之人话,清代《醉醒石》卷十四《等不得重新羞墓,穷不了连掇巍科》。
后世对朱买臣的故事一再加以改造,由于社会文化背景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不同时代的文人在改编时心态各异,其笔下的故事在人物形象、结局设计等方面都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此前已有学者从朱买臣离婚故事的演变、戏曲艺术特色的分析以及创作经验等几个角度进行研究。但是对这一故事在戏曲、小说中的嬗变情况则还缺乏整体深入的研究。因此,本文试图通过分析这一故事的嬗变轨迹,进而探究其变化的社会原因。
朱买臣的故事源出班固《汉书》卷六十四上。其大意为:朱买臣家贫,常斫柴卖钱为食。好读书,不治产业,担柬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又难耐贫贱,终弃之另嫁。买臣穷困潦倒,随掌计簿的官吏为卒人长安,遇同乡严助,推荐入朝廷,说《春秋》、《楚辞》,帝甚悦,拜为中大夫。时东越多次反叛,朱买臣向皇帝献平定东越策,获得信任。出任会稽太守。后衣锦还乡,戏其索轻己者。而于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悉召见皆报复焉。会稽发民除道以迎太守,买臣见其故妻、妻夫治道,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令葬。
至唐宋时期,朱买臣故事已成为诗文创作中的重要题材。其内容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借助朱买臣功名之路的坎坷来寻求安慰或是借此激励自己,如高适《送蔡山人》、李白《笑歌行》皆此类。其二,评论朱买臣的婚姻关系。如李白的《南睦别儿童人京》就直斥买臣妻为哙稽愚妇轻买臣”,其他如白居易、罗隐、梅圣俞、欧阳修等都对其婚姻有相关评论。在小说方面,宋代乐史的文言小说集《广卓异记》卷二十《衣锦还乡》记朱买臣事迹。但内容较为筒略,基本沿袭《汉书》中的故事。大量改编朱买臣故事是从元代开始的,一直延续到晚清。
元代是戏曲创作繁荣的时代,创作者本有从史家取材的习惯,朱买臣故事生动曲折的情节。丰富的文化内涵。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相关的作品有《南词叙录》著录的宋元戏文《朱买臣休妻记》,《寒山堂曲谱》引作《朱买臣泼水出妻记》,现只存侠曲四支,分别为:《仙吕过曲·木丫头》、《正宫过曲·醉太平》、《中吕过曲·石榴花》、《仙吕过曲·解三醒》。内容为买臣宽慰自己、挽留其妻之意。元人庾天锡的《会稽山买臣负薪》杂剧,《录鬼簿》著录,可惜今亦不存。现存完整的只有无名氏的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所以我们也主要以它来论述朱买臣故事在元剧中的嬗变情况。
归纳来说,这一故事在元代的嬗变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门第观念淡薄,女性地位提高。到了元代,传统的门第观念逐渐淡化,经济因素在婚姻中的作用越发明显。富人倚仗财势,往往嫌弃穷人门户低微。这一点在《朱太守风雪渔樵记》中得到验证。朱买臣穷困潦倒,无奈人赘刘家。与‘汉书》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相比,此时的他早已少了那种自信:“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反观其妻,地位则有了较大的提高。她原来并无姓名,在元杂剧中则称其为刘二公之女玉天仙。她在家中处于强势地位,经常挖苦训斥买臣,其性格也有了变化,突出其泼辣的特点。如剧中既有借王安道之口的侧面烘托:“孝先兄弟,你家中借一担柴与你哥哥将的家去,争奈媳妇儿有些不贤惠,免得她又要吵闹”,更多的则是直接通过人物语言来彰显性格:“你要打我那?你要打,这边打,那边打,我舒与你个脸。你打、你打!我的儿,只怕你有心没胆,敢打我也”、“甚么福?是是是,前一幅后一幅,五军都督府,你老子卖豆腐,你奶奶当轿夫。可是甚么福?”玉天仙连珠炮似地数落丈夫,泼辣本色跃然纸上。
(2)宣扬大团圆的故事结局。
元杂剧中改变了买臣妻自经死的情节,又通过巧妙的艺术构思来展开故事。让他夫妻最终大团圆。创作者巧妙经营,有意识地设置悬念,吸引读者的注意。剧中写刘二公恨买臣虽诗书满腹却不肯进取功名。有意安排其女玉天仙向买臣讨要休书,又借王安道之手。暗地资助买臣上朝应考。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伏笔。买臣科场高中,托张撇古带话给其故妻,刘二父女来相认,被买臣拒绝,结局如何充满悬念。最后王安道说出真相,终得夫妻再合。在这出戏里,可以说,刘二公与王安道的出场已成了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这样的巧妙设计正符合后来李渔所强调的结构理论:“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这也说明创作者对结局的安排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了。
朱买臣故事在元剧中为何出现这些变化?要回答此问题,我们必须结合元代的社会现状来谈。在元朝统治下,民众被分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等,导致民族矛盾尖锐,而且社会贫富差距悬殊。如剧中所写的:一边是穷者。一会家受饥寒便似活地狱”,一边却是富者“他向那红炉的这暖阁,一壁厢添上兽炭,他把那羊羔来浅注”、“一壁厢有各刺刺象板敲,听波,韵悠悠佳人唱,醉了后还只待笑吟吟酒美沽”。而在元代,文人儒士多为贫者。身价一落千丈。乃至“小夫贱吏,亦以儒为嗤诋。”(《青阳先生文集,贡泰父文集序》)当时民谣即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之说,谢枋得《叠山榘·送方伯载归三山序》对此感叹道:“嗟乎悲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朱买臣身为一介贫儒,生活无疑陷入极度困顿窘迫之中。《曲海总目提要》分析说:“玉天仙与夫喧嚷,竟至离婚,曲尽贫家反目光景。”
另外,我们还必须考虑到买臣入赘刘家之情节。据王晓清的《元代社会婚姻形态》一书的观点,人赘在元代是个普遍的社会现象。而自古以来。男子入赘也就意味着在家中地位的低落,司马贞曾形象地说:“赘婿,女之夫也,比如子,如人疣赘,是余剩之物也。”所以在戏剧中。朱买臣入赘者的身份就决定了他在家中的弱势地位。而反观其妻,地位则有了较大程度的提高,剧中将她由无名氏变为玉天仙。正是一个较为明显的标志。地位的变化同时带来性格上的变化,加之元代女性受理学思想的束缚较少,
所以玉天仙性格上泼辣甚至带有一些未被驯服的野性,也就不难理解了。
至于《朱太守风雪渔樵记》大团圆的结局,同样富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统观元代戏剧我们会发现,许多戏剧都是仕婚双全的结局,这实际只是许多读书人的美好梦想。据史料,元代从第一次太宗九年(1237)的“戊戌考试”到仁宗延桔二年(1315)正式施行科举考试。中间整整间隔了七十八年。而且科举取士在很大程度上是徒有虚名。汉族儒士在录取时仍然受到民族歧视,录取人数又少得可怜。致使大多书生沉于下僚。读书人既不能通过科举博取功名,很多人就借戏曲创作来抒写怀抱,促进了它的繁荣。这一点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考》中有精辟的论述:“余则谓元初之废科目,却为杂剧发达之因。盖自唐宋以来。士之竞于科目者,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一旦废之。彼其才力无所用,而一于词曲发之。既然是下层文士抒怀之作,剧作中必然也倾注了一代文人的理想与辛酸。正如有的学者所说:“于是他们在元杂剧‘寻梦,借助于状元及第、仕婚两全的士子形象的塑造寄托自己的理想,弥补自己心理上的不平衡。”
到了明清时期。朱买臣故事的嬗变包括戏曲、小说两个方面。先说戏曲方面,据《明清传奇综录》:“明代顾瑾有《佩印记》传奇,已佚。单本有《露绶记》传奇,仅存残曲。阙名有《负薪记》传奇,明人戏曲选集《万壑清音》、《怡春锦》中收录散出,中有《认妻重聚》一出,显系叙买臣夫妻团圆事,与宋元戏文及(烂柯山)不同,而本于元杂剧。”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收录《负薪记》在佚文目录。明代现存剧本完整而影响广泛的,是《烂柯山》传奇。《曲海总且提要》卷三十收录此本,不题著者,共2卷27出。清代近世京剧、湘剧、秦腔、河北梆子、滇剧、徽剧的《马前泼水》,都是根据《烂柯山》改编移植的。所以在戏曲方面主要以明代的《烂柯山》及清代《马前泼水》为例。
《烂柯山》,一名《烂柯记》,剧中插人逢仙于烂柯山事,故名此。其妻在此剧云崔氏,后夫为张石匠(又作木匠)。铁广庵唐道姑与张石匠有私。崔氏受唐道姑挑唆离开买臣改嫁张石匠。这些皆为添出,因为在汉时本无所谓道姑也。崔两次逼休后如愿讨取休书,但张是个无赖,后又瘸一腿,崔氏未与为婚,寄居邻居王媪家。买臣率兵讨夷。诛杀附贼的唐道姑与张石匠,后又被窦夫人招为女婿。崔氏求重新和好,买臣以覆水难收拒之,羞愧难当的崔氏投河而死,买臣为筑羞墓,题诗立碑为记。清代有《马前泼水》剧本,崔氏在索取休书后另嫁泥水匠张三,而又增加徐大嫂、和尚等几个人物,从中穿针引线,其主要情节内容与《烂柯山》一致。
小说方面,明代初刻于万历十五年的小说合刻集《国色天香》卷七《客琼夜谈》有《朱买臣》一文。写朱买臣与同邑严照垂髫相善,结为吻颈之交。买臣妻离去后另嫁杉青吏人。买臣后得严照与寿王推荐。始显贵。其妻求破镜重圆不得,含羞自尽,买臣葬之于亭湾,名为“羞墓”。余象斗的《万锦情林》、何大抡《燕居笔记》中都有《羞墓亭记》,内容与之同。
拟话本小说方面,冯梦龙的《古今小说》卷二十七《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采用朱买臣故事作为“头回”。买臣在妻子离他另嫁后题曰:“嫁犬随犬,嫁鸡随鸡。妻自弃我,我不弃妻。”当其富贵,故妻又称愿降为婢妾服侍终身。买臣拒之,仅判后园隙地与其夫妻以自给。出府后被人讥笑为“新太守夫人”,于后园投河而死。《醉醒石》是明末清初拟话本小说集,其创作时代虽在清初,但绝大多数都写明代故事。第十四回《等不得重新羞墓,穷不了连掇巍科》正是模仿朱买臣故事而作。苏秀才人赘莫家,莫翁有意日后多与几亩田产,奈忽然中风,家产被另两个女儿抢空。妻子莫氏才貌双全,起先一心一意支持丈夫苏秀才读书中举。但苦熬九年丈夫仍然连科不中。终于“闹穷”弃夫而去。嫁了酒家郎。三年后苏秀才考取功名,喜迎娇妻,莫氏受人嘲笑后含羞自尽。
明清时期朱买臣故事的嬗变情况,最突出的就是封建教化观念的强化。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谈:
(1)人物形象卫道色彩渐浓。如写朱买臣,无论是明代传奇还是小说,在故事的结尾部分皆有买臣故妻请求复合被其拒绝的情节。此处买臣非但不像元杂剧那样破镜重圆,反而是严词训斥:“抚今追昔,扬水不能收矣。何乃冒方湃之颜,出重赧之色以求见我哉?羞死宜甘,强辞宜补。”其妻羞愧自尽后。买臣还要题名日“羞墓”,对其进行羞辱。《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朱买臣见其故妻,请其后夫相见,并当面大笑嘲讽其妻:“此人来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夫妻之情已是分毫不存。
至于买臣妻,有学者认为:“经过不断地渲染、虚构,‘移植,本来和简单也颇平淡的朱买臣离婚故事,不断地膨胀、变形,朱买臣的形象越变越高大,朱妻的形象则越变越丑恶。”说朱买臣的形象越变越高大未必属实,但对买臣妻的批判色彩确实更加浓厚。如传奇《烂柯山》中《痴梦》一折,就讽刺挖苦她是痴人说梦。崔氏避居王媪家。正懊悔之际,恰在此时得知朱买臣做得会稽太守,不禁直呼:“崔氏,崔氏。你如今悔之晚矣!”想去见他,又觉“我形龌龊,身邋遢。衣衫蓝缕,把人吓杀”。正是抱着一丝“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幻想,崔氏进入幻境,梦见买臣遣人来请旧夫人,戴山风冠,穿上霞帔,可就在上轿之际,后夫张木匠手持利斧闯人,惊醒一帘美梦。这一连串的演出将崔氏痴心却又忧心的矛盾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清代《马前泼水》中则把她塑造成好吃懒做之泼妇,崔氏整日挖苦丈夫“你是柳木官,门插管。河里水判官,庙里泥判官,我看你这穷倒运,终久不过冻饿而死”。她让买臣去砍樵,自己却当掉裤子、簪子去换钱打麻雀,后来嫁给张三后仍不改过,最终阉个“自由离婚”。
明小说中同样对买臣妻饱加批判。如在《买臣记》及《羞墓亭记》中,崔氏先前极力挖苦:“若复执迷而不改图,吾恐力尽计穷,沟壑有日。何得志之可望耶!”但在买臣发达后,则日:“贱妾某氏也。事萼官有年矣,一念迫于饥寒,遂至分手,然心实未尝昧也。伏望沧海容流,泰山让土,追思花烛微情,不以妾为大罪。俾得破镜重圆,断弦再续,则妾万幸,万幸。”小说中还深入地分析人物的心理。《等不得重新羞墓,穷不了连掇巍科》中,莫氏索取休书另嫁,叔叔莫南轩劝她:“亏你说得出!丢了一个丈夫,又嫁个丈夫,人也须笑你。你不见戏文里搬的朱买臣?”莫氏道:“会稽太守,料他做不来。那没志向妇人!我,他富杀,我不再向他;我穷杀,也不再向他。”后苏秀才果中进士,二人见面,莫氏想着前言,只得打着脸道:“你做你的官,我卖我的酒。”作者有一段话来讽刺莫氏心里无尽的后悔:“我想莫氏之心岂能无动?但做了这绝情绝义的事,便做到满面欢容,欣然相接,讨不得个喜而复合;更做到含悲饮泣。牵衣自咎,料讨不得个怜而复收。倒不如硬着,一束两开,倒也干净。他那心里,未尝不悔当时造次,总是无可奈何。”
(2)大量增加宣扬封建教化的议论。
明清许多小说中好发议论且多训诫,强化封建教化观念。鲁迅先生曾评价《醉醒石》说:“文笔颇刻露,然以过于简练,敏平话
习气,时复逼人;至于垂教诫,好评议。则尤甚于《西湖二集》。”在《等不得重新羞墓。穷不了连掇巍科》中正是以这些议论来宣传封建教化思想:“若论妇人,读文字,达道理甚少,如何能有大见解,大矜持!况且或至饥寒相逼,彼此相形,旁观嘲笑难堪,亲族炎凉难耐。抓不来榜上一个名字。洒不去身上一件蓝皮,激不起一个惯淹蹇不遭际的夫婿。尽堪痛哭。如何叫他不要怨嗟?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眼睁睁这个穷秀才尚活在。更去抱了一人,难道没有旦夕恩情?忒杀蔑去伦理!这朱买臣妻所以贻笑千古。”批评莫氏“至于弃夫,尤是奇事,是朱买臣妻子之后一人。却也生前遗讥。死后贻臭。敢以告读书人宅眷。”
小说中还通过大量诗歌来抒发议论,内容多为对买臣妻的辛辣讽刺。《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有两首,其一:“漂母尚知怜饿士。亲妻忍得弃贫儒。早知覆水难收取,悔不当初任读书。”其二:“尽看成败说高低,谁识蛟龙在污泥。莫怪妇人无法眼,普天几个负羁妻。”《买臣记》附有方孝儒的诗:“芳草池边一故丘,千年埋骨不埋羞。叮咛嘱咐人间妇,自古糟糠合到头。”另有署名宋人梅尧臣的诗。《羞墓亭记》在两首诗外更增加了宋郡守周颁的诗:“当年一弃会稽侯,大漠烟雾锁别愁。惆怅不逢锦衣郎。至今粉骨尚含羞。”
朱买臣故事在明清时期出现的新变化同样有他的时代原因,它是与统治者加强意识形态领域的控制密切相关的。在明代,统治者从建国之初就定下了教化、善俗、致治的治国方略,着重于重建封建统治秩序。尤其是礼法道德秩序,在永乐年间又进一步强化。如《大明律》对戏曲内容有明文规定:“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同罪咽,但同时又鼓励那些歌颂天子圣明、颂扬天下欢乐、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的戏曲。所以才有《五伦全备录》、《五伦香囊记》、《琵琶记》之类大行其道。清代统治者亦着意大力提倡、宣扬贞节。顾治年间就提出把“守贞殉节”作为重要内容加以倡导,雍正亦说过:“朝廷每遇覃恩。诏颖内必有旌表孝义贞节之条。实系钜典。”
统治者加强程朱理学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影响,他要求知识分子维护封建伦理纲常,而对于妇女则大大强化贞节恩想。理学家以“存天理,灭人欲”作为理想的道德原则,要求妇女在丈夫死后寡居守节。不得改嫁再嫁,“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成为不许妇女再嫁的金科玉律。在明清两代。因朝廷和官府不遗余力的宣传鼓吹,加上社会舆论的影响、宗族和礼法规范的约束限制。贞节观念也从上层社会逐渐深入民间,失节的行为受到社会普遍的鄙视。官府有意识地推行一系列旌表制度,对守节妇女加以表彰。既有物质上的,如明洪武元年的诏令:“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制,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间,除免本家差役。”而更多的还是精神奖励。政府给那些节烈孝妇树立牌坊、赐立名号或是记入史册的奖励。比如从《后汉书》开始立有《列女传》,但其中为守节者列传只占少数,但到了明清时期数量已是登峰造极。董家遵先生根据《古今图书集成》统计了从东周至清前期的节妇、烈女数量的变化,清楚地反映了这种趋势,见下表:
至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明清时期的戏曲小说在改编买臣故事时,都对买臣妻弃夫另嫁的行为加以辛辣的讽刺与批评。它的实质正是两个朝代贞节观念不断强化的真实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