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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代诗学思想对日本《济北诗话》之影响

2009-06-15

船山学刊 2009年2期

黄 威

摘要:本文运用影响比较研究的方法,论述了我国宋代诗学思想对日本第一部诗话——《济北诗话》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关键词:宋代诗学思想:虎关师炼;《济北诗话》

中图分类号:11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2-0162-03

中国和日本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自古文化交流便极为频繁,日本文化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其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也与中国文学关系密切。虎关师炼(1278—1346)为日本临济宗高僧,京都人,名师炼,号虎关,是日本五山文学的先驱,著有《元亨释书》30卷、《聚文韵略》5卷、《济北集》20卷等,其《济北诗话》为日本第一部诗话,也是五山时期唯一的一部诗话。《济北诗话》共20余则,内容以评论我国唐宋诗人为主。笔及李白、杜甫、王维、林逋、王安石等,篇末记其笞童学诗等琐事。《济北诗话》距中国第一部诗话《六一诗话》晚出270多年,它的写作背景应该与大量宋人诗话传入日本有关。检读《济北诗话》。可以发现虎关常常引用宋人论诗观点。如“赵宋人评诗。贵朴古平淡”:又如“杨诚斋曰”,直接引用宋代诗话的情况也不少。如“《玉屑集》:句豪畔理者”出自《诗人玉屑》卷3;又如引“《古今诗话》曰”,可知其涉猎颇为广泛。虎关师炼的文学观主要受到了我国宋代诗学的影响,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重视诗歌道德教化功能的文学观

中国自古以来即肯定诗歌的教化作用。主张文学的功利性。在两千多年的中国诗学史中,儒家的诗歌观念一直起主导作用。即遵循崇尚孔子的文论。主张“诗言志”,强调文学的政治教化性。宋代儒学复兴,“诗言志”的传统观念再一次成为诗学思想中的主流。张戒说:“建安陶阮以前诗。专以言志;潘陆以后诗,专以咏物。兼而有之者,李杜也。言志乃诗人之本意。咏物特诗人之馀事。古诗苏李曹刘陶阮本不期于咏物。而咏物之工。卓然天成,不可复及。其情真,其味长,其气胜,视《三百篇》几于无愧。凡以得诗人之本意也。潘陆以后,专意咏物,雕镌刻镂之工日以增。而诗人之本旨扫地尽矣。”在理学的影响下,涵养心性,吟咏性情的诗教观点渐人宋人心中。宋人从孔子的诗教观出发,多主张诗要起讽谏作用。同时期的日本镰仓时代。五山文学兴起,汉学在日本进入成熟阶段,孔子思想日益深入人心。宋代理学特别是朱子之学输入日本,极大地影响了日本儒家文化的发展。虎关也深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济北诗话》中言必称周公、孔子。首则便称赞周公、孔子为伟大的诗人,“今见三百篇,为万代诗法。是知仲尼为诗人也。”提倡诗歌应“学道忧世。匡君济民”。重视诗歌的载道贯道功能。虎关在诗话中指出:“古人作诗,非讽则怀,离此二,不苟出口矣。”他还说:“夫诗者,志之所之也,性情也,雅正也。”主张在诗歌中“辩邪正”,“昔者仲尼以风雅之权衡,删三千首,裁三百篇也,后人若无雅正之权衡,不可言诗矣。”秉承儒家“诗教”传统,以三百篇为圭臬,以诗教为极则,主风雅教化之旨,强调诗歌的美刺功能。这些都是虎关与宋代诗学思想相一致的地方。

诗人的品行修养问题一直是诗学批评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宋代诗学批评中极重作家的人品,认为诗品出于人品,理学思想的影响更加剧了这种以人品定诗品的倾向。这从宋人对李杜的评价中就可以看出:“李太白当王室多难、海宇横溃之日,作为歌诗。不过豪侠使气,狂醉于花月之间耳。社稷苍生,曾不系其心胸。其视杜少陵之忧国忧民,岂可同年语哉?唐人每以李杜并称,韩退之识见高迈,亦惟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无所优劣也。至本朝诸公。始知推尊少陵。东坡云:‘古今诗人多矣,而惟称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饥寒流落,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又曰:‘《北征》诗识君臣大体,忠义之气,与秋色争高,可贵也。朱文公云:‘李白见永王反,便从臾之。诗人没头脑至于如此。杜子美以稷、契自许,未知做得与否,然子美却高。其救房琯亦正。”因杜甫之忠君爱国和政治品性胜过李白。尽管二人文学成就相近。宋人却推尊杜甫。宋人把杜甫看作是忠君的典范,认为杜诗极合于温柔敦厚的儒家诗教,宋代诗学批评在对杜甫及其诗作内涵高度肯定的同时,也为他罩上了几圈神圣的光环。

虎关也继承了宋儒的这种以人品定诗品的批评论,诗话中对陶渊明人品的讨论就表现了这一点。陶之为人与诗歌。无论中国还是日本都是受到一致肯定的。虎关却认为陶诗非“尽美”,人非全节。盖因“诗格万端。陶诗只长冲澹而已。岂尽美哉!文辞施于野旅穷寒者易,敷于官阁富盛者难”;潜“诗清淡朴质,只为长一格也。不可言全才矣。”对于陶之人品,虎关说:“又元亮之行,吾犹有议焉。为彭泽令。才数十日而去。是为傲吏,岂大贤之举乎?何也?东晋之末。朝政颠覆,况僻县乎?其官吏可测矣!元亮宁不先识哉?不受印已,受则令彭泽民见仁风于已绝。闻德教于久亡。岂不伟乎哉!夫一县清而一郡学焉;一郡学而一国易教焉。何知天下四海不渐于化乎?不思此。而挟其做狭,区区较人品之崇卑。竞年齿之多寡,俄尔而去,其胸怀可见矣。后世闻道者鲜矣,却以俄去为元亮之高。不充一莞矣。”虎关认为“守洁于身者易矣,行和于邦者难矣”,潜避难趋易,所以“潜也。可谓介洁冲朴之士。非大贤矣。”最的,虎关指出:“其诗如其人。先辈之称。于行贵介。于诗贵淡。后学不委,随语而转以为全才也。故我详考行事,合于诗云。”旧虎关批评陶之诗“只长冲澹而已”,“只长一格”,“不可言全才”,而对陶避世隐居这一中国人视为高洁的行为,虎关也提出了批评,他认为,衰乱之世则士大夫更应当出仕,力图有所为而渐挽狂澜,所以陶只能算“介洁冲朴之士”而“非大贤”。虎关的观点可以说是对陶渊明的苛责。也与中国儒家传统的出处进退观大相径庭。虎关为人严于律己,对己对人要求极严。其渊博的学识和近乎至善的人品对当时的日本禅林的影响很大,他提出这种观点与他这种个性有关。此外,对于日本批评家而言,陶渊明毕竟是一位外国诗人,因民族性格、文化差异的影响,虎关对渊明其人其诗作出这种批评也是可以理解的。

二、重才学好议论的批评特色

宋代文化的高度繁荣和崇文的氛围使得宋代作家大多具有丰赡广博的学识和坚实的学术功底,也造成了宋代文人自信力的高涨。宋人以“好议论”著称于史,早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虎关身上也继承了宋儒的这些特点。加上虎关身上日本人极度自信自负的民族性格因素的影响,《济北诗话》中展示自己才学、故作新论的议论文字颇多。

《济北诗话》第五则谓:“古语,后人或误用,风俗沿袭。而不可改之者多矣”,指出中国文人误用“苍生”之原意。第九则谓注者注杜诗“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一联“非也”;第十则“杜诗《题已上人茅斋》者”谓注者“皆非也”;第十一则谓“老杜《别赞上人诗》”,“诸注皆非”,并自负地说:“千家之人。上杜坛者鲜乎。”第十二则更嘲讽

中国注杜家“以七佛为七祖,可笑也”,“儒人不见佛书,间有见。不精,故有斯惑。”宋人对“读书破万卷”的杜甫的非凡学力极为崇拜。认为杜诗“无一字无来处”。自己注释杜诗时也认为:“老杜读书多。不曾尽见其所读之书。则不能尽注”,宋人对杜诗的典故来处极力搜寻。对杜诗的注释可以说已达到了比较高的水准。而虎关作为一个外国人,竟能对宋人杜诗注解的错误之处提出辨证。可见虎关之才学和对中国典籍研读之深入。而他常挂在嘴边的“皆非”、“可笑也”也可看出虎关的自负和对自己学力的自信。

虽然《济北诗话》深受中国诗话影响。但虎关对中国人的评论并非亦步亦趋。与宋儒一样,虎关好议论,喜为传统观点做新解,做翻案文章。他经常对中国诗话中的某些结论加以辨证,比如:“《玉屑集》句豪畔理者,以石敏若‘冰柱悬廉一千丈与李白‘白发三千丈之句并按,予谓不然。李诗曰:‘白发三千丈,缘愁若个长,盖白发生愁里,人有愁也。天地不能容之者有矣,若许缘愁,三千丈尤为短焉。翰林措意极其妙也。岂比敏若之无当玉卮乎。”《济北诗话》论“唐宋代立边功”条,几全篇为议论。而对中国人一般较认可的唐玄宗,虎关也说:“唐玄宗世称贤主,予谓只是豪奢之君也,兼暗于知人矣”。“玄宗之不养才者多矣,昏于知人乎。上文所引的论陶渊明的例子则更明显。虎关对陶渊明的批评可谓苛责。这种批陶的观念不仅在中国,就连在日本也是极为少见。不能不说这是虎关为求议论惊人而失却了公允平正。

尽管虎关的这些议论意见未必全部正确,但他努力在诗话中表达自己的意见、不以中国诗论为金科玉律的做法,还是颇值得我们欣赏的,这恰恰形成了其诗话的特色。而且,虎关的这种作风也对后世的日本诗话产生了很大影响,力图表达自己的观点,不跟随在中国诗话之后人云亦云也成为了日本诗话的一大特点。

三、主张适理平淡反对格律雕饰的风格论

平淡是宋诗的主体风格,如虎关所说:“赵宋人评诗贵朴古平淡。贱奇工豪丽。”虽然苏黄等作家为宋诗对仗的精工、格律的严整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但他们“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倾向却受到了批评家们的非议。严羽便说:“押韵不必有出处。用字不必拘来历。”虎关的观点也与宋代批评家们一样。反对处处讲究出处、来历的做法。认为一气呵就、浑然天成的才能称为上品之诗。《济北诗话》以“适理”和“雅正”为批评基础,认为诗只要“顺时立言”便好,“圣人顺时立言。应事垂文。岂朴工云乎?”连朴古平淡也不必去刻意追求,“夫诗之为言也。不必古淡不必奇工,适理而已。大率上世淳质,言近古朴;中世以降,情伪见焉,言近奇工,达人君子。随时讽喻。使复性情,岂朴淡奇工之所拘乎?唯理之适而已”嗍,比宋人所追求的平淡又更进了一步,虎关认为上古醇补平淡不雕饰的文学才是真正完美的文学,他说:“然古人犯声韵复字者,达懒也,非不能矣。”在最后一则诗话中,虎关记述自己教小童学诗时。让其:“不用声律。只排五七”,童子的作品却“其中往往有自得醇全之趣”;教小童学书时,让其“不用法格,只为临摸”,“其中往往有醇全之书”。他进而得出结论:“世之学诗书者,伤于工奇。而不至作者之域者。皆是计较之过也。今夫童孩之得,愚联无知,而有醇全之气者。朴质之为也,故日:‘学诗者。不知童子之醇意,不可言诗矣;学书者,不知童子之醇书,不可言书矣。”虎关主张文学要质朴醇全、浑然天成。反对格律雕饰之作,“凡诗文拘声韵复字,不得佳句者皆庸流也,“浮矫之言。吾不取矣。”同严羽一样。虎关也强调诗赋应有汉、唐气势,他批评“朱淑真诗。其格律软陋”,“诗赋以格律高大为上,汉唐诸子皆是也,俗子不知。只以夸大句语为佳,寔可笑也。”总之,虎关所主张的文学风格比起宋人的平淡更进了一步,已经近于粗率朴拙了。

通过以上各方面的对比我们可以知道,日本第一部诗话《济北诗话》可以说受到了中国宋代诗学思想的深刻影响,它诞生在中日文化交流的时代氛围中。它是日本批评家吸收中国诗话营养而加以移植、模仿、并加入自身特色创造发展而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