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母亲

矫有田

那是个下午，我们的车子还未驶入德江县城，便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道路上的坑凹处很快就泛起了水泡，面包车一瘸一拐地朝前行驶着。司机师傅虽是贵阳人，但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仍迷失了方向。

在路口的右侧，是一个规模很小的露天集市。或许是因为临近傍晚，再加上下雨，只有几个卖青菜的摊贩，披着雨衣，蜷缩在摊子前，分辨不出模样。

摄影师刘元擦拭了几下车窗的玻璃，惊讶地说：“那位老人站那儿干什么?”

我也注意到了，她看上去有70多岁，佝偻着身子，没穿雨衣，衣裳早被雨水淋透。在她的身下放着一个小竹篓，被一块已经泛黄的透明塑料纸遮盖着。那块旧塑料纸。她为什么不披在身上呢?

刘元撑起雨伞朝老人走过去，我也撑起另外一把伞走过去。

老人看见我俩，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用手抹了抹颧骨上的雨水，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问道：“买鸡蛋吗?”边说边蹲下身去，撩开塑料纸的一角给我们看：竹篓里只剩下了15个鸡蛋，她愿意5元钱卖给我们。

她淋在雨里，就是为了卖这15个鸡蛋吗?

原来，老人住在一个距德江县城20多里地的小山村里，是自己拎着一篓鸡蛋，步行过来赶集的。

刘元已经自己动手把那15个鸡蛋拾到一个塑料袋里。随后掏出一张20元的纸币递给老人，并示意老人不用再找钱。

老人却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个陈旧的手绢包。她从里面数出15元钱，执意塞给我们。即使这样，老人仍感激地念叨着今天遏上了好心人，并拎起竹篓准备往回返。

我问：“老人家，你家住哪个方向呢?”

或许是因为我的语速过快，老人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刘元重复了一遍之后，老人才一边笑着，一边指了指前面的那条路。

经司机确认，老人去的地方和我们是一路，就爽快地答应捎她一程。

老人惟恐自己湿漉漉的衣裳弄脏了车子，执意不肯上车，最后是被刘元硬拽上车的。上车之后。老人一直不肯坐下，直到我们为她找了一块塑料垫子铺在座椅上。

通过交谈得知，老人的丈夫早已去世，家里只有一个40多岁瘫痪在床上的儿子。长年累月，老人除了照料瘫痪的儿子，就是不停地为儿子抓药、熬药。尽管儿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但是老人一直没有放弃过。她卖鸡蛋的钱，就是积攒起来为儿子抓药的。

由于山道湿滑，我们的车速一直很慢。可是20多里的路程，仍很快便到了。

老人不停地道谢。雨下得更大了，刘元撑开那把红雨伞塞给了老人。其实在老人下车的时候，我已经发现她把那15元钱卷成一个团，掖在老人的竹篓里面。

汽车驶出老远，我转回头去看，透过模糊的车窗，见老人仍站在那儿朝我们摆着手。那把红雨伞，像一团渐渐隐逝的火，又像一颗殷红的心，凝固在山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