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铭的狷狭
2009-06-11刘诚龙
刘诚龙
晚清的李慈铭以诗古文词而名著同光年间,他出身进士,却曾花了一大笔钱“补缺”买官,位至御史。
他当御史,也是量才录用吧。他天生一副反骨,敢骂人,更善骂人,更自律特严,曾给自己约法七章:一曰不答外官,二曰不交翰林,三曰不礼名士,四曰不齿富人,五曰不认天下同年,六曰不拜房荐科举之师,七曰不与婚寿庆贺。他这七条自律,实在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可以说,这都是在腐败的灰色地带给自己下套子,不答外官,不礼名士,不交翰林,不认天下同年,是其职务所必需的,搞弹劾搞纪检搞监察的人,天天与其他官吏在一起喝茶喝酒、猜拳划令、请钓请唱、打工作麻将,岂不是猫鼠同眠?那是无法保持对官吏的批评权、参劾权的;而不与企业老板、房地产商、国企老总等“富人”扎堆子,即或是提拔自己的老师也与其保持距离,自己、妻子以及儿孙辈满寿娶媳妇都不做酒,这些都利于李慈铭“吾养吾浩然之气”,这七条就是他敢骂人善骂人的底气所在。
有底气,有才气,有傲气,有点浩然正气,李慈铭也就一路骂去。李慈铭见人就咬,看不惯就骂,时目为狂人。
然而,让时人特别不解的是,李慈铭骂这人,骂那人,骂官僚,骂名士,骂明星,骂商贾,骂奴才,骂清流,骂暴发户,骂各色老板,骂知识分子,凡不合法度,不合德律,不合当朝方针政策,不合清政府主流思想,不合他所设定的法筐道筐、眼眶心疆,都在他所骂之列。他都不讲情面,出语刁蛮。可是时人注意到了,他从来不骂李鸿章。“官御史时,于合肥不敢置一词。”
李鸿章是晚清的“秤砣”人物,晚清江山,很多时候,是他在称量的。从甲午海战到与西方列强的签订各个不平等条约,大多数,都是李鸿章在做操盘手。这不是说,清朝江山被践踏被割裂被搞得破碎,都要挂在李鸿章的账上,而是说,李鸿章在晚清这数千年未有的变局之时,负有难以推卸之责。几乎人人都骂李鸿章,这都是当时时尚了。
人人在口诛李鸿章,个个笔伐李鸿章,独有李慈铭闭口了。作为骂坛高手,作为以骂人为第一职业的李慈铭在这时候失语,确实也不同寻常。是李鸿章位高权重,李慈铭不敢骂?难说,人人都在骂了,骂李鸿章不存在胆量问题了;是李慈铭与李鸿章,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难说,李慈铭是浙江绍兴人,而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连师生关系都不认的人,自然也不太可能来认老乡关系。李慈铭不弹劾李鸿章,据时人说,是因为李鸿章让李慈铭当了当时天津问津书院北学海堂山长。
按照曾国藩主持制订的“级别工资”,如李慈铭这个“大学院长”的工资与福利应该是:800两束脩,160两伙食补贴,24两节敬,共984两,但李鸿章感到李慈铭是谁都敢骂的大骂家,所以预先给了“封口费”,是每年1200两,大致相当于10万元人民币,大大高于“法定工资”,而且,李慈铭这山长只是个“兼职”,他的“工作关系”都在御史任上,那里才是他的“正工资”与“正福利”。也就是说,李鸿章这个人情卖得非常乖巧,给山长位置,是名,这名是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爱的;山长工资,是利,工资越高越显示知识分子的“价值”,这利又特别名正言顺。
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在举国都向李鸿章开火的时候,作为专职弹劾、正在言路的李慈铭,却是一声也没吭。所以,时人文廷式由此也骂了这个骂家,骂李慈铭狷狭,也就是說,在老文的眼中,李慈铭很狷介,但不是百分百的狂狷,是打了很大折扣的狷介。知人论世,不以真理来衡量一切人,只衡量部分人,看人下碟,也许就是文氏以“狷狭”两字来评李慈铭的深义所在。确实,很多人很狷,常常以敢骂而博取其名,但往往不是狷狂,而只是狷狭。其所骂者,都是一种家犬式,其他任何人都吠,就是主人来了不吠。这就是狷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