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被爱,女性阅读中的情感体验
2009-06-10翟维纳
翟维纳
熨帖情感的阅读可以给予人美好的体验,相信对大多数女性来讲,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所带来的感觉,便是最初的阅读激发出的愉悦享受。或许男性更容易受眼花缭乱的外在“景观”所调动,而女性更可能接受内心情感的感召。因此,以情感为主题的书籍,永远是对女性拥有致命诱惑的那颗“夏娃的苹果”。
在旧时代,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德标准之下,能享受阅读趣味的女子属于极少数。上个世纪初一直到中期,涌现出了一批知识女性,带来了大量的女性作品。颇具代表性的人物为张爱玲、苏青、萧红等至今依然为众人所喜爱的女作家。
作家的写作,多与其所处的时代以及衍生出来的生活体验相吻合。而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使她们对生活的观察更能从细微处入手,生活中的处境得以在她们的作品中有更明显的体现。
张爱玲的《小团圆》尤能体现这种特点,香港作家迈克曾经就此评价过:“全书有种唯恐天不知的强硬态度,谁是谁不是呼之欲出,而是一目了然。”虽然我们并不是刻意要将这部小说变为一部“文艺化的简历”。但是依循着“盛九莉”和“邵之雍”的感情脉络看去,历历在目的,皆是当年“张胡恋”的历史踪迹。情感的铺就已然至微,细致到了她的每一丝毛发,每一寸指尖。桃红唇膏、喇叭袖孔雀蓝宁绸棉袍、叠成三角状的小方巾……熬过几十年的时光,这些小物件在她记忆中依然清晰如昨。作为读者的我们可以很直观地碰触到那之中所压抑的情感。从另一个角度讲,顺着小说的整体脉络走下去,很容易发现她思绪的凌乱。一个老妇,在书写几十年前的人生之时屏住呼吸地想要保持冷静,可是凌乱的思绪告诉我们,她做不到。因为这里面掺杂着她刻骨铭心的情感体验。如果说在白流苏身上我们可以发现张爱玲的踪迹,那么在盛九莉身上,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留下的影像。
她几乎是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祖师奶一样的人物,她能让人在她笔下的优雅、精致、颓败、变迁的事物中感觉自己是一个活人,心会随着这些事物随时搏动。把小说里的“她”写得如此贴近在书页彼端的“我”,从容地让叙述直抵我们的内心的角落。《小团圆》,是她临终也没解开的一个纠结,是她留给我们的一个善意的警示。
张爱玲的好友,女作家苏青,相对于张来说更加人世。她的代表作《结婚十年》,也是以作者的实际经历为依托的“纪实”性小说,讲述了一个年少时弃学结婚,后怀孕生子且遭遇情变,最终对婚姻失望,而执笔养家的女人的故事。苏青对当时的风土以及人情世故均描写得颇为泼辣犀利,从她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坚强女人的身影。虽然最终展现的是坚强,但是她成长过程中的情感体验,苏青的描写也还是非常到位的。比如书中常常提到踩在云朵上一样的漂浮感,便最能体现主人公最初彷徨无助的心理。苏青作品中的情绪,隐藏在这种颇具烟火气息的文字之中,生动真实。
而另一位女作家萧红,因为其苦难坎坷的人生经历,表达出的情感更显悲凉。萧红的独特在于,不遁常规的语言套路,而是以情感的表达做思考,语言平实却不乏张力。在对苦难岁月人生无常的表达之中更是显露出了女性意识。在《生死场》中,在描写日寇对普通百姓残忍的蹂躏场景之后,她假金枝之口说:“男人是炎凉的人类。”而在《呼兰河传》之中,她用大量的篇幅描写“小团圆媳妇”在婆家被摧残致死的过程。这都表现出了在人生无常之中,她的女性意识的觉醒,很明显地让人感觉到女性可以作为主体而存在。由于泣血的人生经历,她的这种描写让读者在舒缓的文字中看到真知。
上个世纪又一次文学创作的高峰是在八九十年代,那个时期的女作家随着时代的快速变迁而成长起来。如王安忆、毕淑敏、铁凝、池莉、方方等人。这个时期的女性读物更加细微,也更富于独立思考的能力。与此同时,大量港台女作家的作品涌人大陆,最负盛名的是几乎垄断了一个年代女性阅读的琼瑶。
王安忆的文字绵延细密,如在《长恨歌》中写王琦瑶四十年长长的一生,把王从一个略带小心机、精于算计的上海女子,一直写到一个被命运摇晃不定的老妇人。整整的一本书写下来,像用文火煲了一锅粥,温暖软绵。但是粥里的豆子米粒都已经被炖得消失了形状。没有了踪迹。王琦瑶的一生,就是在这样温暖熬炼之后,才越发显示出这其中的荒凉无助。这种情感的表达以虚衬实,越向后看才越能发现命运的无常。
作为医生出身的毕淑敏,她的文字总是云淡风轻地刻画事物,描绘景致,但是却又不乏剑走偏锋的精彩,平坦的文字之中奇峰突现,带给读者强烈的冲击感。如她在《红处方》中所描写的,主人公简方宁在帮助吸毒女庄羽戒毒之时。却被她拉入了陷阱之中。不幸染上毒瘾。严峻的现实将她逼上了绝路,最后只好以自杀的方式离开人世。罪与罚、善与恶、阴谋与救赎就在女作家细腻的文字之中,碰撞进发出来。
而铁凝,因为早年的插队经历,在她的作品之中更易发现简朴至真的生活气息。如她的成名作《哦。香雪》。便是以一种很生活化的气息表达出了少女对现代文明的追求与向往。一个农村少女,提着一篮子鸡蛋在火车站与过路的异乡人换取向往已久的铅笔盒。因为没有及时下车,耽搁在了火车上,走三十里的路程回到了山里的家中。期待过程的描写相当出彩,有少女复杂纠结的内心世界,也有朴实单纯的美好向往。
池莉写作了大量的小说,比如《烦恼人生》、《小姐,你早》、《来来往往》、《所以》,她的写作撇开来写,不以优雅为主,却具有紧抓现实的力量,她描述市井、都市的女子,她间或用文字替她们烦恼、詈骂。《所以》让人读到:坚持自我的一个女子处境的矛盾,给人一个强烈的感觉,有那么多的“所以”,却找不到真的“因为”在哪里。
琼瑶的作品在当年的巨大影响力是无可否认的,虽然现在回眼观望她的作品,大多难逃宿命化悲剧的模式,但是在琼瑶的鼎盛时期,为她的小说流泪的女学生比比皆是。她的作品伴随了一代女性的情感体验的变迁。她的文字浮现出很明显、很外露的情绪化。琼瑶的流行多多少少与时代暂时造成的文化隔绝有关,在经历了一个较长时间的非常状态之后,琼瑶糅合中国传统诗词与普通情感的小说,自然而然会被读者所钟爱。
而在当代,女性的阅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选择范围。情感的表达也从较为单一的模式变得见仁见智。此时擅长表达女性情感的作家,从张小娴、严歌苓一直到安妮宝贝、苏小懒等人都逐渐拥有了自成一体的独特风格。
在严歌苓《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田苏菲是个随性淡薄的“傻”女子,因为被骗走一件毛衣,怕受母亲责骂而离家出走参加革命。后来面对爱情,她拒绝了有地位有权势的都汉。毅然选择了清高孤傲的干事欧阳萸。为此,她的代价是苦难、承担、隐忍的后半生。严歌苓曾经讲过,她以前喜欢写蒙昧的女人,不是概念很多的那种女人,很多概念会把一个人本身很美好的东西弄脏。但是,她写的这类女人柔弱的外表下往往有更强的延伸性。有更加坚强感人的内心世界。在严歌苓的笔下,在情感纠结的世界中,甚至是略带俏皮的文字之中,她写出了命运。
而安妮宝贝的文字,如她的《告别薇安》、《八月未央》等,很恰当地写出了当代人的一种孤寂惶恐的状态。读者阅读的时候有“私阅读”之感,好像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本“私读本”。其后期的文字,更是摆脱了前期较为虚妄的状态,变得细淡、雅致、克己。读者很容易与她在心里和情绪上通过简单的文字得到沟通。
苏小懒的《全世爱Ⅱ丝婚四年》也有很多的拥趸。两个“80后”恋爱婚姻中的小段子,让锅碗瓢盆的交响曲演奏出了喜剧效果,且以冷笑话见长。整本书的基调契合新成长起来的一代女性的心理状态。小懒在序中写道:“爱。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读者们看了此书会想,这就是生活嘛:喜怒参半,细水长流。
抛开庞大的女性图书群,仅就关注情感类图书来讲,当代的图书比以往任何时代涵盖范围更加广泛,这里面注入了时尚型、私密性等更多个性化的元素。波德里亚在《消费社会》里描述法式超级市场时,强调商品之间存在着“灰物质”。在我们今天的图书大卖场里,同样存在着这类状况,有的书对单个读者来说,可能毫不关心,但是它是卖场必要的存在。也有人像本雅明一样,忧虑这会造成一种机械复制时代的文明,甚至像左派巨擘马尔库塞那样激烈批判,担心这些会抹杀个性,复制出更多单向度的人。其实,适度的类型化并不可怕,它造就市场繁荣和自由选择,在此基础上衍生个性和趣味。这当然更需要图书出版商发挥智慧,看准目标,把握机会。新的传媒、技术同时也会给女性图书带来变化,小说类读物,漫画、绘本等读物均以更为便捷的方式介入。随着社会各个层面的深入发展,这种爪性化的元素势必会带来越来越宽泛、越来越深入的影响,与女性在阅读中所得到的心理体验和情感满足产生更多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