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2009-06-10
秘书们
“我想移民加拿大,去种黄瓜。”从快餐店走回公司的路上,秘书1号说,“或者把中国黄瓜卖过去。那边的黄瓜种儿不好,没黄瓜味儿。”她没吃过,她在加拿大的舅舅说的。她有个男友,初次见面穿了三接头皮鞋,她断定他可以托付。“几百万就能移民,还有块地盖房子,回头你可以来找我。”她笑着,跑去跟男友开了个小公司。不知黄瓜之梦实现了没有。
秘书2号平时朴素、稳重,老成到不可亵玩,英语特别好。每次有接待外国人的事情,无论哪个部门都把她叫去,有她在就觉得踏实。干了几年,她忽然提出辞职,一个经理极力挽留,恳求、威胁,号称不惜一切代价,她都拒绝了。有人悄悄议论:怕是早有暧昧吧。她跳槽去了一家跨国公司,不出半年被送去美国培训,回来就当上部门主管,不到两年已经被任命成亚洲区副总。开国际会议,她坐在贵宾席,那个经理来晚了,站在我后面,跷着脚远眺。
“我以前想当艺术家,现在我是个小秘书。”秘书3号低下了头。学画好多年,复读又3年,考上艺术院校,学了4年,油画、版画、漆艺、首饰制作,她无所不能。毕业半年,她找到最靠谱的工作是当秘书。
之前,她在798的画廊,每天只看着眼前的那幅画等电话,接起来,说:“您好”,“他不在”,“方便留一下电话吗?”“您贵姓?”画上是一条越走越暗的胡同,一侧红砖墙边靠着垃圾外溢的绿垃圾筒,一边灰白墙上是跟黑涂鸦混为一体的红色毛主席语录。她回家,举笔画自己的画,满脑子都是那条胡同,呆坐。
到了这儿,她以为不可能比原来差,果然很充实,实际更琐碎 :送支票、发快递、接传真、收发票、跑财务、浇花、沏茶、换水桶、切水果、擦玻璃、搬图纸、做校对、组织运动会、书籍分类、图纸归档、会议记录、质量管理……回到家,她脱了鞋倒在床上,闭上眼,再睁眼天早亮了,已迟到。
之后的秘书4号,简历上贴的照片酷似当年尚清纯的张柏芝。我们一群如狼似虎的青年,吹着流氓哨把她招进来,面试只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定睛看,才发现她履历很完美:专业对口、硕士学历,当设计师绰绰有余。为什么只应聘秘书呢?她轻拂秀发:“搞设计多累啊,做些省心的工作。”她含羞地笑,“过两年结婚吧。”脸上粉嫩透出绯红。她不慌不忙,亲切可人,浑身散发着治愈系的柔光。前几天,她竟然在办公室发起喜帖来。谁都不知道她有主儿了,已婚未婚的男人们一直向她大献殷勤,争风吃醋。她没提辞职,只是手上闪亮的铂金与硕大无朋的钻石交相辉映,很是犀利。
李广生进城记
李广生初来北京打工的时候,和我见过一面。当时我俩在一家面积不到30平米的饭馆喝酒,我酒量小,一瓶10块钱的红星几乎都让他喝掉了。
他有些醉意,大着舌头,翻来覆去说村里同学近年来的事迹。谁谁在深圳搞传销回不来啦;谁谁种大棚赔光家底啦;谁谁在上海打工,被机器斩掉一只手;谁谁跑到甘肃躲计划生育,镇上把他爹抓起来住进学习班。最可惜的是李广茂,前些年到天津船运码头当装卸工,暴病死了。
那天我和李广生聊天,获取的全是些灰头土脸的消息。我想大约是因为他这几年颇不如意,所以很难看到别人辉煌之处;即使看到,也不去记住它,更不会津津乐道地四处传播——这几乎是人在落魄时共有的特点。
李广生当年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市里的农校。他刻苦学习,掌握了增强豆黍抗倒伏能力、高质量完成牛马的人工授精等许多知识,一心等着毕业到镇上农技站当一个优秀的技术员。谁知3年后中专生不再分配工作。他很意外,继而失落,然后愤怒,联络了几个同窗,跑到市政府前讨说法。
有关领导接见了他们,鼓励他们自己创业,并举出俞敏洪在内的许多成功范例,说青年人不应该眼光太局限,要看到广阔的大好的人生舞台。还手书“有志者事竟成”6个大字送给他们,希望他们成为带动鲁西农村繁荣发展的英杰。临了,领导还拍了拍李广生的肩膀。
于是李广生激动不已,拿着领导同志写的字回家创业。先开了一间小油坊,后来又种蔬菜,搞了好几个塑料大棚,然后又养鸡兼卖鸡饲料,最后倒腾服装做生意。都没挣钱。期间他结婚、生子,后来他老婆撇下他和儿子跟人跑了。他终于感觉出故乡生计的无望和萧条,决心进城了。
那天之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好几次邀他来家里玩,他却没时间,因为他同时做好几个工作。每天凌晨3点他就起床,骑个破车穿梭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将早报一份份送到订户的信箱里。7点他必须赶回汽修厂,继续做他的修理工。晚上只要不加班,他就去旁边小区、学校推销人寿保险。他有两个春节没回家,据说他儿子都记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了。
两年后,李广生怀揣着攒下的17000多块钱请我吃饭,高兴地说了两个意思:一是家里又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这两天就回家结婚去了;二是城里的钱就是好挣,过些时一定带着老婆再回来。于是他又喝了一瓶红星,醉醺醺地,满嘴都是憧憬和希望的话了。
仙家说
我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不自信,也就容易相信宿命。父母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更让我对婚姻这档事没有好感。
谈过一个朋友,不咸不淡处了很多年,却不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父母年岁大了,总在耳边唠叨。友人S说,“我认识一个仙家,我找个男人,她都能八九不离十地说出他的相貌、身材、岁数,准着呢。”
就这样被她拉去见仙家。
“看什么啊?”“婚姻。”
报上生辰之后,仙家让我上了一炷香,自己点了根烟,闭上眼嘀咕着,没一会儿睁了眼说,“你应该有结婚对象啊,还跑来看什么?”
我沉默着,心想,这处着的男朋友该算是结婚对象吧。不甘心,“那看看什么时候能结婚吧。”
“还有两年。”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你婚姻不大好,嫁人费点劲,要求别太高了,差不多就行了。”仙家嘱咐了几句。
之后的一年里我跟男朋友分手了。心灰意冷之际,选择了出国留学。可就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前几天,我又跟他复合了。
第二次登门找仙家,她一见我就笑了。我说明了来意,她却拒绝了。“我不能帮你做选择啊。你自己想好了,要婚姻就别出国,出国就别结婚。你自己决定。”
我沉默着,不肯离去。最后仙家勉为其难说,“好吧,那我帮你看看天意。”那一轮熟悉的流程后,仙家睁开眼,“天意是让你走,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你自己定。”又嘟囔道,“你这姑娘可真不让人省心,差不多找个人嫁了得了,何必那么要强,女人还是家庭最重要,出了国又怎样?”
最终我留下了,一年后我当真结婚了,似乎应了仙家当初的话。可婚后并不开心,觉得当初的决定错了。我又想到仙家,给她挂了电话。仙家急了,“离婚!仙家不给看离婚!这事儿可别问我。”
“我就是想问问,跟这个离了之后还能遇见合适的吗?”“能,但你问我什么时候,那我可看不到。你不急,就慢慢等吧。你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如果你总想找个灵魂伴侣,永远找不到人结婚。”
我还是离了婚。
回想起两年间与仙家的几次对话。我的体会是:仙家性格直爽、为人善良,集中了很多民间的智慧,同时也具有当地年长妇女的传统思想观念,喜欢息事宁人。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为创建和谐社会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伴侣改造工程
亲爱的木木:
3年前我和女友相识,当时我不喜欢她的生活状态,所以短暂相处后搁浅。不过我们仍保持联系,我发现她渐渐变了,跟以前的朋友各奔东西。于是我也把自己过去另一条不同轨迹的生活告诉了她,她也很理解。在我眼中她变得善解人意、温柔。总之,她即使有一些不足,都融进了我的彩虹天堂。于是我放弃一切来到另一个城市,打算和她相守一生。半年的同居生活我们都放进了真心,现在即将结婚。
前几天她两个朋友远道来给她过生日,这两天她又回到了过去。我说了我的意见,她说只有碰到他们她才能有这种发泄,还说她想要爱情和友情平衡。可在我眼中那两个朋友一个是有了家庭却不负责任的女人,一个是毛头小伙子。我认为一个人的交友圈很能影响他或她的价值观。我理解原来的她,但不喜欢,我只爱现在的她。
怎样改变她的任性
亲爱的阿改:
人类有改造自己伴侣的爱好,常常自信地认为自己动机是高尚的、方法是对头的,正在把伴侣改造成更好的人,可恨的是伴侣们常常不这么想。
正因为人类有这种不可理喻的癖好,所以好莱坞爱情大片们最爱歌颂的一项恋爱美德就是:I love you for who you are——我爱你是你。歌颂往往是因为做不到,所以以之为主题的爱情大片烂片们翻来覆去拍了几百部,改造斗争和反改造斗争依然是男女关系永恒的主题。
事实真相是:我们改造伴侣,并非真为了让她成为更好的人,而是为了让她成为更合我们心意的人。
你刚认识你女友时她并不合你心意,可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变得合你心意了。我个人怀疑是你渐渐爱上她,于是不合你心意的地方你渐渐视而不见,还有可能你自我欺骗,告诉自己她一定是痛定思痛、改过自新了。
然后是“真相时刻”,你发现她依然是她。
你的经历令人同情,可是从你女友的角度,我得说她的反抗是正义的、进步的、闪耀着人性和自由的光辉的。只要不损害公共利益、不破坏善良风俗,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她愿意为了合你心意而改变,那很好;如果她不愿意,你要么就放弃改造,表现出“我爱你,就是这样子”的美德,要么另找合你心意的伴侣。
爱情不是牺牲精神大比拼,不是说你牺牲了你的生活方式她就有义务牺牲她的,更不是你改过自新而她没有那么做,你从此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你得允许你的爱人有她的自由去决定怎么爱、为爱牺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