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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己之青春见证历史的谭湘

2009-06-10龙其林

文学自由谈 2009年3期
关键词:委员会文学

龙其林

寒秋,长沙。湖南大学“纪实文学的创作现状与理论建构”学术研讨会会场。正当一些学者为何以难读到逼近生活本真的作品而争执不下的时候,谭湘走上了讲坛。她结合自己从事文学编辑、出版的经验和体会,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观点的一致性,即读者、批评家对直面生活作品的急切,与出版行业的规章、制度发生龃龉的内在矛盾。而后,会场聚焦点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众人耐心地倾听一位资深文学编辑的眼中的文学创作与出版,其间既有坚持原则的勇气,又有悬走钢丝的技巧与智慧。这次会议予我最深的印象,即是谭湘女士的优雅与犀利,口若悬河言惊四座时会场的阒寂,以及举手投足间难以掩饰的个人魅力。因为这样的机会,我得以于会场一角,倾听她智慧亲切的话语,体味着她天籁似的柔和,感觉着她心灵深处自然流淌着的对女性文学的深情咏唱。

我总是难以想象,平时优雅、温和的她,何以一谈论起女性文学与出版便焕发出另外一种神采,柔和变成了刚毅,睿智凝结成犀利。娇弱的身影,淡雅的衣着丝毫未能削减她的出版家风范。谭湘给人的最初印象,似乎更多的是一位颇具胆识、眼光的出版家,以及女性文学委员会雷厉风行、从不放弃的秘书长,却少有人知道作为文学研究者、随笔散文作家、小说作家的谭湘。翻看谭湘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撰写的学术文章,我常常惊愕不已。于80年代中期在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跟随陈骏涛先生攻读研究生以来,谭湘便已表现出对学术研究的天赋和兴趣,对西方文学理论的熟稔、对文坛热点的关注,以及勤于思敏于悟的习惯,使她很快便显示了文学研究的禀赋。80年代,谭湘就撰写了《<理水>结尾探疑》、《俞明震在台湾和在甘肃》、《关于胡文炳身世的新资料》、《我们的时代不能没有鲁迅》等一批考据严谨、见解独到的学术文章,中间显露出的学识、理性和才智,让人很难将这样一位举止优雅、气质高贵的女性联想起来;随后的专著《性别文学形象解读》已经将自己的关注点转移到女性文学这一领域,文章中洋溢的性别意识也更加鲜明。最近一些年,虽然谭湘仍然笔耕不辍,也写有《离散:有多少爱可以阐释,可以重来》这样精炼的文章,却很难从繁复的女性文学委员会、河北教育出版社的领导工作中抽身而出。

更少人知道的,是作为散文随笔作家和小说作家的谭湘。在几年前出版的散文随笔集《城市徜徉》中,我体悟到了作为一名女性文学的创作者、研究者的她所经历的生活体验、文学思索。我读到的不仅仅是崇尚自由平等的独立意识、与现实樊篱抗争的果敢精神(如《清晨的洗涤》、《女人不能离婚》、《凝眸》、《美丽人生》等);也有对自然、时间、爱和友情的敏锐感受和源自生活的思辨(如《四季歌》、《爱》、《相约在春季——散忆汪曾祺先生》、等);还有反观历史、烛照当下女性命运的傲然、挑战陈见的胆识(如《女性的旗帜》、《暧昧中年》等)。小说《情缘》,讲述的是一场会议中间发生的恋情,短暂却灿烂。历史是不可能假设的,但是却让人忍不住遐想:如果不是转战于编辑出版、女性文学委员会的繁重工作中,作为文学批评家的谭湘,作为散文随笔作家、小说作家的谭湘,又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惊喜?

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毕业后,谭湘的工作环境几经变动,历任邯郸教育学院中文系负责人,《文学评论》当代组编辑,《文艺报》理论部编辑,河北《文论报》新闻部主任、《大文化报》执行主编,《当代人》杂志副主编,河北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编审。无论经历如何多彩,她的工作与生活始终与文学、出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谭湘同时还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女性文学委员会秘书长,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中国小说学会理事,河北出版工作者协会理事,河北残疾人书画家协会副主席。在这众多头衔中,谭湘最珍爱的是女性文学委员会这个在自己见证下成长起来的协会。女性文学委员会的宗旨在于整合全国女性文学写作和研究、出版资源,建立一个可供各界人士研讨、交流的平台;而其深层的意义,更在于通过促进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与研究,“促进对文学、文化产物等进行性别意识上的分析与批判,以改善存在于文学领域中的男权意识与性别不平等的话语结构,用我们自己的笔、自己的激情与梦想书写中国女性文学自己的历史”。就这样,女性文学委员会成立了。作为女性文学委员会秘书长的谭湘,也由此而进入到了自己事业的另一个阶段。如果说之前的文学与出版工作还带有安身性质的话,那么女性文学委员会这一全新组织则是立命的所在,谭湘将自己的满腔挚情倾注到它的发展壮大之中。

就任女性文学委员会秘书长之后,谭湘面临着的压力和挑战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委员会的细碎事情常常令她殚精竭虑。不少知识分子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却凌空蹈虚,畅谈理想头头是道,将事办好却很难。身为秘书长的谭湘,经常得凭借自己的热情和能力,四处游说,跑申请、拉赞助、组织评奖、进行联络、办理出访,几乎大小事情都得亲历亲为。女性文学委员会作为一个民间性质的学术团体,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没有自己的办公经费。因此,女性文学委员会成立以来尚未单独主办过一次会议,历届会议都是依托于各社会组织和协会的支持。如何维持、壮大委员会,成为谭湘工作的重中之重。女性文学委员会成立之后已经召开了多次会议,却少有人知道作为秘书长的谭湘付出了多少心血。从会议的策划、组织到行程、议题,几乎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亲自安排,甚至连与会代表的火车票、机票及接待安排都要自己一一过问,中间的细琐可想而知。这种超负荷的工作,也时常令她感觉筋疲力尽、难以支撑。别看谭湘在人前风风火火、办事老练,而到晚上回到房间,浑身酸痛,不想有任何动弹。身体已经无比疲惫,而头脑却始终难以平静,无数的事情在头脑中跳跃。为了安顿不安分的思想,她习惯于晚上双手捧着手机玩游戏,在昏暗的灯光下挑战自己的疲惫极限,以便自己可以不想事情地快些入睡。

在为委员会的发展而操劳中,有一次谭湘病倒了。当身体与思想脱节,往昔的生活浮现在眼前,谭湘触摸到了时间的残酷。在病榻中,她看到了人生的某种宿命,任何人都不过是历史中的一瞬,生命无比脆弱,而死亡又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真正的生命,不能祈求时间的延长而永恒,只能因为努力、付出而值得永远铭记。正是到了这个时刻,她才透彻地领悟到,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一直参与筹备建立、处于起步之中的女性文学研究会,那里才是自己的灵魂安妥之所。经历病痛的折磨,谭湘变得更加超脱,心态也宁静了。她不再追新逐异、祈求轰动,而有着自己对委员会发展的长远计划。有人这样描写此时的谭湘:“看到美好的、年轻的、优秀的人和事她会由衷地喜欢,许多曾经很看重、很在意的肉身之外的东西正在视线与感知中渐渐淡泊。”2008年9月14日,时值中秋佳节,以谭湘为团长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女性文学委员会代表团,一行15人到达位于美国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参加为期三天的美国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第十届大会暨国际女性文学研讨会。组成一个女性文学研究的代表团到美国开会,且是华文女性文学的会议,这在世界华文文学界都是极为罕见的。此刻的谭湘,已经少有溢于言表的激动,而多了一份兴奋中的持重、自信中的淡泊。

于现在的谭湘而言,女性文学委员会几乎等于她的人生意义和目标。在《女性的责任——我的女性观》中,她这样写道,“‘责任的观念,是我之女性主义的出发点”,“‘责任的观念,就是将女性的立场置于理性、开放、实事求是的‘现在进行时,以对人类最新精神成果不断吸纳、充盈、丰富和发展”。从某种意义上看,这种女性观等同于她的生活本身。回首20多年的编辑、出版和女性文学创作、委员会工作的历程,奋斗、伤痛、激动、迷惘都只是生命旅程中的道道风景,面对此刻的坦然和一种发自衷心的对前途的乐观,已经沉淀为内在的心境。唐代诗人李颀曾这样写道:“大道本无我,青春长于君。”人生固然短暂,事业却可能永存,既如此,何不品味着沿途的每一次相遇,欣喜于每一次认真和付出?携满腔挚情臻于澹然之境,以一己之青春见证历史,本已是莫大的幸福。大道是否有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生命的历史中是否镌刻着自己奋斗的过程与记忆。此时,我的眼前浮现出谭湘那澄澈淡泊的神情,中间透露着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执着,一种阅尽世事后的超脱,以及那份坚守自我近乎神性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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