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必须得死”
2009-06-08云也退
云也退
在没有皇帝的地方过日子,假如不巧这里还极少宗教氛围的话,人会觉得缺点什么,法律管束你的公共行为,家庭和学校引导你的日常思虑,但这些都不能代替君主这一特殊实体的位置。我们无法再想象生活在传统君主制下自己的样子。在资产阶级革命之前的西方,在英、法与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诸邦,国君存在的依据仍是不容置疑的。
因此,在读《弑君者》的时候,我会想起方今之日,熟悉了共和的人对路易十六和查理一世产生的比以往更强烈的同情,同情路易十六,一定程度上是基于对法国革命后的长期血腥动荡的认识,而在英国学者罗伯逊的叙述中,查理一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斯图亚特王朝的句号理当由他来画,他多次不当课税,解散不听话的议会,滥施酷刑,对外作战不利,对内又很不明智地得罪了清救徒;内战结束后,战败的查理估计错了形势,始终放不下架子,并多次企图潜逃、谋求复辟,这才造成克伦威尔、费尔法斯特领导的独立派下定决心要取缔君主制,实行共和。
查理一世在不同场合多次警告他的对手“小心你们现在所做的”,“记住,我是你们的国王”,威胁之意固不足道,但是英国人亦当反思:我们做好没有国王的准备了吗?军队是受国王之害最深的,内战造成了十多万英人死亡,占总人口的比例甚至超过了后来的两次世界大战,所以他们在法庭上高呼“正义”,声援审判者们,大有“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之势,但他们的对手,元老院和形形色色的保皇分子,也组成了实力强大的后援团。在这里,我们又一次见到了历史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碰撞:如果国王在软禁期间收敛一下自己的强硬,如果他愿意接受一位辩护律师的服务,如果公开审判能排除更多的场外因素,还有,如果没有约翰,库克的存在——正是这位出身卑微却无所畏惧的律师在别人退缩的时候站了出来,全力促成了对国王的死刑判决。
这诸多偶然因素证明英国革命的妥协性绝非浪得虚名,同时也巩固了罗伯逊先生反复重申的论点:“人民审判国王”一事实乃破冰之举,时局远非万事俱备,故而世袭国王对最坏的后果也完全估计不足。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家,人民不会觉得缺了点什么吗?况且,笃信基督教的子民们真的敢于颠覆身蒙上帝之光的国君?关于后者,库克等人在《旧约》里找到了耶和华不允以色列人立王的反证予以驳斥;而关于前者,则非得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的人,敢于不顾个人安危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国王必须得死,君主制也必须和他一起灭亡。”
这不是库克一时兴起、图慕虚名的宏论,在那个奸猾者辈出、墙头草当道的时代,库克确属难得的光明磊落之士,能抛弃得失荣辱,也罔顾自己是否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恪守为全民谋公道的信念,执守住内心的正义感,然而,英国人也的确没有做好准备,若不然也不会迎来“护国主”克伦威尔的独裁,以及其后导致库克惨死的王政复辟。最后,通过所谓“光荣革命”,砍了国王脑袋的英国人还得主动迎威廉二世夫妇回国为君。若听到今天的人们赞誉以保守、妥协、开明君主制为特色的英国政治智慧,睚眦必报的查理一定会欣喜若狂,而勇毅的约翰,库克就难免辗转反侧、无法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