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抹掉的岁月
2009-06-08罗海刚
罗海刚
30年前,母亲正是个漂亮活泼的姑娘。那时,她经常到各个生产大队去搞宣传,有很多英俊有钱的小伙追求她,家里也给她介绍了不少家境较好的对象,可她一个也没看上,反而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和老实巴交家境贫寒,在家排行老五的砖工相爱了,并结了婚。
那年冬天的早上,像往常一样,大家都吃过早饭准备出工的时候,我出生了。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听说我是个“带把儿”的,爷爷笑得那张老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堆。爷爷有五个儿子,但前四个家里都没能生出个延续香火的。本来爷爷因母亲是几个儿媳中最能干孝顺的一个而对我们家格外照顾些,现在因为我的出生就更偏向我们家了,但这就引来了几个叔父叔母的嫉妒和极度不满。他们骂我是小畜生,还趁父亲不在的时候找机会欺负我母亲,撵母亲滚回娘家去。母亲是个性格刚毅的人,面对他们的欺负从不示弱,决不会忍气吞声,总是和他们“抵抗到底”。每次他们和母亲吵架时,我都会在一旁拉着母亲的衣角哭得死去活来。每次吵完架后,母亲总会关着门抱着我伤心地一起痛哭,她的嗓子也会沙哑得四五天说不出话来。我想,当时最让母亲伤心的是:当父亲回来得知事情的经过后总是劝母亲:“他们是大的,让他们骂几句,等他们把气出了就没事了。”要不然就是沉默不语。父亲劝完母亲后,我都会看见母亲背着父亲又继续默默地伤心地流泪。
我五岁时,父亲到外地帮人去了。我家门前那株橘子树头一回挂上了黄橙橙沉甸甸的橘子。风吹过后,一个个橘子在枝头一颤一颤的,很是惹人喜爱。一天早上,母亲找来一些枯枝桠边撑着被压弯的枝头边高兴地对我说:“以后不用给你买橘子吃了,看,我们树上长的多好。”可下午四叔怒冲冲地跑到我家门口,象个疯子似的对母亲大吼大叫,要母亲把那株橘子树砍了,说是我家的橘树把他家门口的那株的营养扯走了。岂有此理,母亲当然不依。一场蓄谋已久的“侵略战”又爆发了。“战争”发展到中途,四叔遭到乡亲们的劝阻和指责后,飞快地跑回家,拿出一把斧头,跑到院子中间的石磨上,使劲地磨得贼亮贼亮的,然后象一头冲出铁笼的狂狮子叫啸着:“你不砍,老子就把你那小畜生劈成两半。”母亲见势不妙,迅速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紧紧地尽量将我整个身体包住。乡亲们担心会出人命,有的去拉四叔,有的将我们娘俩围在人群里。也不知是谁跑去给已卧病在床两个多月的爷爷报了信,爷爷在婆婆的搀扶下,拄者拐杖,翩翩倒倒地蹿到四叔面前,狠很地用拐杖敲打他的头,上气不接下气,歇斯底里地骂道:“狗日的,你要想碰他们两娘母就先把老子杀了再说……”这样,一场噩梦才算醒来。我,不,应该说是我或是我的母亲也或是我和母亲才逃过了这一劫。
几个月后,爷爷去世了。临终前,他只对我母亲说了遗言:“定芬啊,我们罗家对不起你,老五(我父亲)又是个老实人,让你受苦受委屈了,你一定要看在我孙儿的情分上把这个家维持下去!”
爷爷去世后,和我父亲一样老实巴交的婆婆在父亲那几个兄长面前就没什么分量了。他们不准婆婆带我、看我,再忙也不准婆婆帮我母亲,没办法,母亲只能随时随地把我带在身边。
又是一个冬天的早晨,雾浓得象刚升火时的炊烟,田里结起了厚厚的冰,地里菜叶上也散散落落的睡着小小的冰晶。母亲带着我到村头的水井上洗衣服。我时不时地捡起一颗小石子朝井旁的囤水田里打飘,见石子滑的越远我就越高兴,有时还兴奋地跳起来,但乐极生悲,我突然滑到了水田,掉下去后,田里的冰水把我整个人淹完了。母亲看见后,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哭喊着就跳进一米多深的水田一把把我抱起。爬上岸后,母亲抱着我拼命地往家跑,到家后,又慌忙地脱掉我身上的衣服,用被子裹住我已经冻得发乌的身体,顾不得换下自己的衣服,又升起一堆火将我抱到火前烤,边烤边看着我流泪。
还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到山上去挖地时,把我放在地中间一个人耍,等母亲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已不见了,寻着我的哭声,才发现我掉在地边山涯的半山腰的杂树丛里了,要不是那丛杂树把我挡住,我可能就没命了。
无奈之下,母亲只好把我送到娘家,让外婆带了我几年。这几年里,母亲在家受的苦受的欺负她都没讲过,但我从乡亲那里得知,有一次因为母亲在挑水时,路过二叔的晒场,晃了点水出来,三个叔父叔母硬说母亲是故意的,提着尿桶到我家门口,想往母亲身上泼,被村里一些乡亲拦住了。
后来我开始念书了,念书的第一天,母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子,你一定要用功读书,听老师的话,为妈和你爸,为我们这个家争口气啊。妈要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舍不得你,舍不得你爸,早就去喝农药了。”其实,当时我根本没在意母亲说的这些,只是看到村里的小孩都去读书了,我也就应该去。后来才慢慢对母亲当时这段刻骨铭心的话有了印象,有了体会。
去年春节回家团圆,在饭桌上,我问母亲:“为啥从不对我提那些年几个叔父叔母欺负你的事呢?”她淡淡一笑,然后很认真地对我说:“我都把那些忘了,你做小辈的就不要把这些事记在心上了。现在我们几家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春节后,我回到工作的城市,找关系到当地军分区弄了双军用棉鞋给老爸。还没带回家便先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谁知老妈在电话里说了句“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也给你几个叔父每人买一双。”
我无言,只是默笑。然后拨通了军分区熟人的电话……
(作者系四川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