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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激”与“激进”

2009-06-05

党史文汇 2009年5期
关键词:激进主义近代史五四运动

屈 戎

90年前的5月4日,爆发了著名的五四运动。对于这一运动或称事件的评价,长期以来,主流的看法是,五四运动是中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民主运动。它既是一次政治运动,又是一次思想文化运动,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开端。但是,在五四当时,五四连同新文化运动在内,却都是被称为“过激”主义的。胡适曾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中写道:“内务部下令严防过激主义,曹锟也行文严禁过激主义,卢永祥也出示查禁过激主义。”北京的一些老官僚就称胡适为“过激派”。

关于“过激主义”,笔者翻检过许多辞书,都没有这个词条。即使是当年下令严防该“主义”的内务部,抑或行文严禁的曹大帅或出示查禁过激主义的皖系军阀卢永祥们,也都没有明白解释过。倒是在五四运动爆发之前,苏俄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传到中国,对中国的影响日渐扩大,曾引起了中国反动派的惊恐。他们惊叹“过激主义”来了!当时的北京政府就已发出过严查“有无过激党设立机关”的指令。由此看来,那“过激主义”当是指“马克思主义”了。当时,鲁迅先生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发表了《随感录五十六“来了”》一文。文章根据以往的经验指出,“‘过激主义不会来,不必怕他;只有‘来了是要来的,应该怕的”,因为无论什么主义传来都会被“扑灭”,“全扰乱不了中国”,而真正可怕的倒是“来了”——统治者对人民的镇压。从人民这方面说,“来了”是可怕的,而从统治者方面说,在“来了”之前将要或已经到来的,他们认为的“过激主义”的确也是十分可怕的。不是吗?自从马克思主义“来了”之后,中国人民在以马克思主义武装起来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日本侵略者被赶出中国去了,蒋介石政权倒台了,大大小小的军阀灰飞烟灭了,看来,当年人家真是怕得有理。

无论如何,五四新文化运动确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重要事件,无论对这一运动持什么看法,只要涉及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就不可能绕过它。在20世纪90年代波诡云谲的文化变异过程中,反思五四、问责五四,成为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研究的重要趋向。在反思和问责中,将五四和新文化运动目为“激进主义”是颇有代表性的一种,在五四爆发70年的前一年(1988年),美籍华裔学者余英时在香港中文大学25周年纪念会上发表了《中国近代史上的激进与保守》的演说,对五四以来出现的所谓“激进思想”或曰“激进主义”进行声讨。在演讲中,余英时把中国戊戌变法以来的近代史说成是一个思想激进化过程,或者说是激进与保守相互对垒和斗争的过程,五四当然是思想激进的高潮了,甚至将“文革”也纳入到这个过程中,“文革”成了五四激进思想发展的继续,换句话说,在思想方面,“文革”的种种可以从五四那里找到源头。这样,维新运动、五四运动、“文革”等就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之后不久,即有相同的观点在中国大陆回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中国大陆学者开始认同余英时的观点。一时间,激进与保守俨然成了分析中国近代史的一把钥匙,对激进的反思与批判也渐渐成为一股影响甚大的思潮。批判者认为,“整个20世纪中国文化运动是受激进主义所主导的”,“五四时代的一些口号是割裂中国现代化与传统文化的始作俑者”,是“一种民族文化的虚无主义思潮”。总之,对五四的问责集结为同一批评指向,即五四的观念是“激进主义”“全盘性的反传统主义”。

如果说,以上的问责还是以学术的面目出现的话,那么,有一些“理论精英”则是不加论证地把五四以来在共产党领导下中国人民所取得的伟大历史成果,包括人民的历史觉醒都一笔抹杀和勾销。他们把这一段历史说成是五四精神的“失落”“泯灭”和“误入迷津”,说成是同“真正”的五四精神背道而驰的历史,亿万人民继续“沉睡”的历史,知识分子“整体沉沦”“群体性毁灭”的历史,把这70年判定为历史的“大断裂”“大空白”。

这非常奇怪,有人批判五四“激进”,在他们看来,“激进”当然是不好的,应该摒弃,可是又有人认为在共产党领导下走过的历史“与五四精神背道而驰”,是“大断裂”是“大空白”,倘真如此,那到底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原来,他们是把这些统统归罪于两个因素:一个是马克思主义的引进和传播,一个是“救亡运动”的兴起,即“救亡压倒了启蒙”。在他们看来,正是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民主救亡运动的兴起,空前规模的人民大革命和抗击帝国主义侵略,“冲击”了五四精神,把它引入了“歧途”。这就越发奇怪了,救亡图存,反对和抗击帝国主义侵略,正是五四的起因,也是五四精神的重要内涵,继承五四精神,不继承这些,又该继承些什么?

说怪也不怪,曾几何时,学术研究中所出现的一系列错误倾向,都是在反对以“左”为特点的教条主义、呼唤“观念更新”的旗号下出现的,包括对五四及新文化运动大力挞伐的种种论调也不例外,这些缺乏应有的历史感和社会感的人,却把自己装扮成思想解放运动和反对教条主义的急先锋和精神领袖,而我们舆论界有些人,也常常争先恐后地为之推波助澜,制造偶像,造成声势,其中包含着深刻的错误倾向,这是很发人深省的。

五四运动发生距今整整90年,这90年中,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其中就包括诸如对五四所进行的文化的和非文化的论争。今之视昔亦犹后之视今。最近有人著文提出,从先秦到五四,五四到如今,历史变幻,沧海桑田,步步留痕。“孔家店”的传统能够对两千多年的历史过程一一负责吗?五四新传统能够对这近百年的历史过程一一负责吗?

问责是容易的,但问责的同时是否也在减抹着一代一代统治者、当事者应当承担的责任?倘若我们的后人走到哪一天,在出现了什么问题的时候也回头来问责我们,我们将何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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