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球文化融合看中华文化的主体自觉
2009-06-04蔡利民
摘要:全球文化融合的时代语境使文化的主体自觉问题日益凸显。20世纪中国文化发展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不可偏离人类文化普遍价值提倡中国文化的特色、风格与气派。中华文化应基于全球化的历史背景,在清醒的文化反思的基础上,通过与西方进行对话交流的方式为人类提供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资源,使自身成为人类普遍文化价值中的重要元素。
关键词:文化;文化融合;中华文化的主体自觉;普遍文化价值
作者简介: 蔡利民(1964—),男,江苏盐城人,清华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华北电力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教授,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文化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2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09)03-0013-06收稿日期:2009-02-25
一、文化融合是新文化创生的重要途径
一个民族的文化不可能是完全封闭的,它必须与其他民族的文化发生一定程度上的交流。无论是和谐共处还是碰撞、冲突,无论是被动接受还是主动学习,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不同文化之间的互相融合而各自发生变化。对此,罗素曾讲过一段名言:“历史上,不同文化之间的联系曾被证明是人类进步的里程碑。希腊曾经向埃及学习,罗马曾经向希腊学习,阿拉伯人曾经向罗马帝国学习,中世纪的欧洲曾经向阿拉伯人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曾经向拜占庭学习。”[1](P169)在中华文化史上,大的文化的融合有两次,第一次是佛教的传入并与汉文化的融合,第二次是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及其与中华文化的融合。
佛教在汉代传入中国后,经过一千多年的消化、吸收、融合,被大大地中国化了,原本放弃现世、追求出世的佛教被同化成人文化、世俗化的佛教。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等核心理论被运用到儒家文化伦理纲常的道德秩序之中,担水劈柴,无非妙道,孝子忠臣,也是妙道,佛法就在世间,佛法不离世间。佛教经过中国化后传入日本、韩国、越南、泰国等国,成为中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一个重大事件,也是中华文化史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的一个盛举。佛教的中国化或中国化了的佛教使佛教更加符合人性,更具人文精神,而通过与佛教的融合,中华文化也更加博大精深。梁启超把佛教称为“全世界文化的最高产品”,是“我们国学的第二源泉”[2](P118)。汤一介也认为:“中国文化从汉以后一直到隋唐正是不断吸收了印度佛教文化而有长足的发展。中国文化充分吸收了印度文化,使中国文化大大丰富了。”[3](P16)杜维明曾说,“没有印度,就没有佛教,没有佛教就没有宋明儒学以及现代中国学术”,因此,“中华文化是印度文化的受惠者”[4](P90)。在佛教中国化的过程中,中华文化的主体性、自觉性、主动性强烈凸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同化力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印度佛教到中国来经过很大的改变,成为中国的佛教,乃得中国人广泛的接受。”[5](P495)在佛教融入中华文化的过程中,天人合一、知行合一、亲亲爱人、推己及人、学以致用、情理交融等中华文化固有的核心理念和基本价值取向以及文化心理、民族精神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使得中华文化最终成功地吸收、消化、融合了佛教。“在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后,它虽然对中国人的社会生活起着深刻的影响,但中国文化的这种入世的基本精神却没有被外来文化所改变。相反,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却越来越走上世俗化,而认为在日常生活中就可以实现成佛的理想。”[3](P7)
从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以来的一百多年间,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走过了波澜壮阔、迂回前进的道路。作为外来文化,马克思主义满足了中国人民民族救亡、民族富强的时代需要。毛泽东首次成功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从而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生根、开花、结果。毛泽东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领导中国人民缔造了独立统一的共和国,完成了民族救亡的伟大理想。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人民改造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理论武器。纪文勋曾经指出:“我们所强调指出的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纯粹抽象的、学术型的研究不感兴趣,他根本上把马克思主义当做革命的工具而已,对他来说马克思主义只是种工具、是种武器,而不是教条。”[6](P23)邓小平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第二次中国化,他继续了孙中山、毛泽东开创的中华民族复兴的宏伟实践,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建设的具体实践相结合,领导中国人民走上现代化道路,开辟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境界。毛泽东、邓小平成功地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探索出一条中华民族独立富强的新道路,也开辟了实践马克思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理想和人类正义理念的新阶段,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为马克思主义注入了中华文化、中华文明新的生机和活力。从革命到建设,从战争到和平,从斗争到发展,从阶级斗争理论到和谐社会理论,从做革命的螺丝钉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主义始终是中国人民追求民族独立、解放、繁荣、富强,追求人民自由、幸福的思想武器和理论指南。与佛教中国化漫长曲折的历程一样,一百年来,诞生于西方文化背景,因袭西方基督教、犹太教和希腊文明的文化血统和基因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也经历了一个从拒绝、碰撞、冲突到选择、吸收、融合的复杂过程。马克思主义和中华文化双方都受到了对方的影响而发生了重大而深刻的改变。
马克思主义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改变了中国,改造了中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也深刻地影响和丰富了马克思主义。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理性精神、批判精神,强调改造生活世界的实践精神和对自由王国的美好设计进一步丰富了中华文化;另一方面,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中华文化的主体性、自觉性、主动性依然强烈凸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同化力同样也体现得淋漓尽致。“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实践性格非常符合中国人民救国救民的需要……重行动而富于历史意识,无宗教信仰却有治平理想,有清醒理知又充满人际热情……这种传统精神和文化心理结构使中国人比较容易接受马克思主义。”[7](P315)天人合一、天人合德、以人为本、以民为本、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爱国主义、国家至上、天下大同、协和万邦、伦理本位、情理交融等中华文化传统的核心理念和基本价值取向以及文化心理、民族精神依然发挥了并且继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深刻而全面地影响、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民粹主义因素、道德主义因素和实用主义因素的渗入,似乎是马克思主义早期在中国的传播发展中最值得重视的几个特征。它……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中起了重要作用。”[7](P160)
通过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内容更加丰富、深刻,中华文化也更加富于活力、富于创造性。由此可见,两次大的文化融合过程中,吸收了外来文化营养、同化了外来文化的中华文化获得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二、文化融合凸显人类文化普遍价值
全球化的现实发展及其所面临的文化悖论召唤着世界文化的全面整合。当今世界已联系成一个整体,不同文化形态的运动、发展与变化呈现出一种整体的相关性和一致性。也就是说,任何个别群体(民族的、地域的或国家的)的文化实践行为都离不开所处历史时代的文化整体的价值,并受整个时代文化价值力量的统辖与制约。其结果是,人类文化精神将在一个新层次上超越迄今为止所面临的分裂与冲突的格局,呼唤并建立一种人类文化普遍价值,从而把各种分散的、孤立的甚至冲突的文化价值力量整合为一种凝结着人类整体利益和整体价值理想的力量,从而使人类的文化实践行为充溢着一种健康自觉的人文精神关怀。从这一层次看,文化的整合不仅要超越具体的价值和目的,而且在整合过程中还要抵消、同化和融合那些具体的文化价值和目的,使其顺乎人类整体的文化运作而成为一种文化实践的合力。这种文化实践的合力作为一种超越性的人类文化理想,反过来将对各种具体的文化实践行为和具体文化形态具有价值导引的作用。
所谓文化的普遍价值,从根本上说,就是有利于人类整体进步与发展的价值,它是世界各个国家民族在文化交往中所应恪守的基本原则,如尊重人的现实生存、承认文化的差异性,等等。文化的普遍价值诉求有两个向度:一是在多元文化的前提下,倡导人类社会必须认同也能够认同的某些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它们应该受到全人类的普遍尊重,具有超越民族、文化、宗教的普遍约束力;二是应努力寻求不同文化传统在面对普遍文化价值中所能发挥的特殊作用,尊重世界各个民族文化创造的权利。简言之,普遍文化价值是可被世界各民族接受的价值体系,它致力于在尊重各种文化传统价值的基础上发掘和利用不同民族文化传统中的思想资源,进而建构用来解决当今经济全球化进程中人类生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的文化理念。
检验一种文化价值的普遍性,需要从四个基本维度和四个重要程度来衡量。四个基本维度即人与天(神)的维度、人自己身与心的维度、人与人(他人、社会、团体)的维度,人与大地(自然)的维度。四个重要程度即某种知识价值本身对人性、世界、宇宙、生命等理解的深度,其符合人性需要的程度及其影响的时间的长度和范围的广度。古今中外最具普遍性的知识价值必定同时满足以上两个方面。一种知识价值对世界理解得越深,符合人性需要程度就越高,影响也越远越广,这种知识价值能够超越民族、国家,超越地域、时代,甚至能够超越宗教、信仰、文化。汤因比认为:“必须指出原始的创造在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作用,由于人性一致的原则,我们应当记住原始创造的火花或种子可以迸发出任何生命的火焰或花朵。”[8](P50)杜维明认为:“没有一个伟大的精神文明不包含各种价值。没有充分体现自由的价值,却有公益的价值;没有理性的价值,却又有同情的价值;没有法的价值,却有礼的价值;没有人权的价值,却有责任的价值;没有个人主义的价值,却有社群伦理的价值。”[4](P157-158)针对许多中国知识分子对西方文明顶礼膜拜,对本民族文化妄自菲薄、数典忘祖的态度,我们不妨重提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和目标》一书中提出的“轴心时代”的著名论断。“轴心时代”指的是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这六百年的时间。这是人类思想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年代:中国出现了孔子和老子等伟大的思想家;印度诞生了《奥义书》和佛教的始祖释迦牟尼;伊朗出现了创立琐罗亚斯德教的查拉图斯特拉;希腊出现了荷马史诗和一批伟大的哲学家以及杰出的悲剧诗人;中东出现了犹太教的先知。雅斯贝尔斯认为,在轴心时代,整个人类实现了精神突破,是人类的全面精神化和人性的全盘改造的过程。这个时代产生了我们至今仍在使用的基本范畴,创造了人们至今仍在信奉的世界宗教。罗素对中华文化始终倍加推崇,因为在他看来,“自古以来,只有中国的文明得以存活至今”[1](P188)。汤因比高度肯定东方古老文明的现代价值。在20世纪70年代与池田大作的著名对话中,汤因比明确提出要解决人类面临的各种威胁、危机和困境,必须建立一种继承和吸取东西方宗教哲学智慧,以爱人类为中心,以教导人们自我克制为目标的适用于全人类各民族的“普遍宗教”。
人类主义与民族主义、世界主义与国家主义、人类价值与民族价值、普世伦理与文化差异之间,虽然存在紧张的关系,但是从人类的共性、人性、人权的普遍性的维度和视角看,虽然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自由、民主、幸福、伦理、道德、良心、信仰、理性、情感等人性组成和人性需要具有普遍的和永恒的共通之处。自古以来,中华民族不仅有国家观念、爱国主义传统,更有强烈的天下观念和人类主义传统。在中华文化的视野里,一直有浓厚的天下的观念。顾炎武云:“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9](P756)中国是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华民族是人类的一个组成部分。中西文化交流的三百年间前一百四十年主要是中华文化影响西方世界。朱谦之先生曾以翔实可靠的资料令人信服地证明了中国哲学对欧洲启蒙运动、法国革命以及德国革命产生的重要影响。“16世纪以来耶稣会士来华传教,其所传播之中国文化,则实予17、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创造了思想革命的有利条件。”[10](P23)“18世纪欧洲理性时代的思想来源,一是希腊,一是中国,特别是孔子哲学的传播,为其外来条件。”[10](P354)中西文化交流的近一百六十年则是强势的西方文化冲击和影响中华文化的时期。伴随着军事和政治上的失败,中华文化主要是被动地回应、消极地退守,然后逐步主动地选择借鉴,积极地吸收、消化西方文化。从“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变法自强”、“图强御侮”、兴办洋务到提倡维新变法、君主立宪、筹开议会;从提出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五族共和、学习自由民主到运用国家、阶级、革命、劳动理论,反对剥削压迫,开展武装革命和阶级斗争,一直到改革开放、建设市场经济、建立法治社会、尊重保障人权……从最初的闭关锁国、与世隔绝到夜郎自大、鄙视蔑视洋人洋教,到学习参照、借鉴利用,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始终交织在一起。一种是“西化派”,对西方文明彻底崇拜、顶礼、敬服,一种是“民粹派”排斥、拒绝、批判、反对西方文明,还有一种是“实用派”、“调和派”,主张学习、借鉴、参照、利用西方文明。事实上,无论何种态度,都无法否认和拒绝中国与西方文化之间客观上的冲突、交流和融合。
西方文化中产生的知识价值可分三类:一类是一开始具有普遍性并且始终具有普遍性的超越时代、超越地域的知识和价值,例如,博爱、平等、人权、自由、民主、法治、公正等;另一类是一开始具有普遍性,但随着时代变化需要学习借鉴东方文明的成果加以补充、丰富、发展的依然具有生命力的知识和价值,例如,人类中心主义、个人主义、理性主义、主客二分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等;还有一类是彻底丧失普遍性的,应完全否定的知识和价值,例如,社会达尔文主义、民族主义、国家主义、理性崇拜、科学至上观、欧洲中心论、种族优越论,等等。中国文化产生的知识和价值基本上也可以分三类:一类是始终具有普遍性超越时代、超越地域的知识和价值,例如天人合一、天人合德的理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推己及人的恕道,追求身心和谐、人际和谐、人天和谐的中和、中庸思想,道法自然的宇宙生命智慧等;另一类是开始具有普遍性,但随着时代变化需要学习借鉴西方文明的成果加以丰富发展的依然具有生命力的知识和价值,例如,以血缘关系为根源的亲亲爱民思想(以平等的主体人格为保障)、伦理本位观念(以个人的公民权利为基础)、道德纲常观念(以法律上的权利和义务为保证)、对天的敬畏(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的超越理性的信仰)、对自然家园的爱护(坚持对自然界有限的改造和利用)等;另外是彻底丧失普遍性,应完全否定的知识和价值,例如,君权至上、男尊女卑等观念。
三、和平崛起与中华文化的主体自觉
随着中国的和平崛起,必然带来文化自觉和文化复兴,而文化自觉和文化复兴将最终实现真正的文化认同和民族复兴。从精神家园的自我背弃、自我放逐到精神家园的自我回归、自我寻找、自我守护,中华文化的凝聚力、感召力日益增强,对世界文化的影响力、亲和力日益上升。毛泽东曾经指出:“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它的特点,有它的许多珍贵品。对于这些,我们还是小学生。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11](P534)经济中国是基础,政治中国是关键,文化中国是灵魂。罗素曾说:“中国与其说是一个政治实体,不如说是一个文化实体。佛教并没有使中国人变为印度人,同样,西方的科学也无法使他们变为欧洲人。”[1](P188)反思人类现代性的利弊,重新审视西方文明逻各斯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的后果,面对人与天(神)的疏远、人与自然的疏离、人与人的冲突、人自身身心关系的紧张,中华文化追求内心和善、天人合一、人际和谐、身心和顺、协和万邦的理念,追求从个体生命到家庭、社会、国家、天下乃至宇宙万物的中和、太和境界的大智慧等必将大放异彩。
从20世纪初的梁漱溟、熊十力等第一代新儒家在内忧外患、民族危亡中表现的自信自觉,到30年代著名的“十教授宣言”(即王新命等十人合撰的《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再到50年代末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张君劢的文化表白(即1958年四人联合发表的在海内外引起巨大反响的《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一直到新世纪,中国的知识分子不断明确地而且更加清晰地表达了这种文化自觉。如果说一百年前或五十年前,这种自觉自信因缺少强大的经济政治实力的有力支撑而略显苍白的话,那么到21世纪初,没有人再对这种文化自信、文化自觉表示怀疑。《2004“文化高峰论坛”甲申文化宣言》指出:“中华文化,至今仍是全体中国人和海外华人的精神家园、情感纽带和身份认同……她不但有自强的力量,而且有兼容的气度、灵变的智慧。我们应当与时俱进,反思自己的传统文化,学习和吸收世界各国文化的优长,以发展中国的文化。我们接受自由、民主、公正、人权、法治、种族平等、国家主权等价值观。我们确信,中华文化注重人格、注重伦理、注重利他、注重和谐的东方品格和释放着和平信息的人文精神,对于思考和消解当今世界个人至上、物欲至上、恶性竞争、掠夺性开发以及种种令人忧虑的现象,对于追求人类的安宁与幸福,必将提供重要的思想启示。”[12]
中华文化的主体自觉表现在,它致力于将人类的普遍的思想文化体系与中国的实际国情相结合,与中国的民族诉求和需要相结合,与中国的文化传统相结合,从而形成有中国自己特点的,与其他国家和民族不同的思想文化形态。对此,毛泽东曾有过精辟的论述:“共产党员是国际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是马克思主义必须和我国的具体特点相结合并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实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伟大力量,就在于它是和各个国家具体的革命实践相联系的。对于中国共产党说来,就是要学会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的环境。成为伟大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而和这个民族血肉相联的共产党员,离开中国特点来谈马克思主义,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马克思主义。因此,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11](P534)一种思想理论形态不仅有自己的内容形式,还有自己一种独特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所谓思想理论的中国气派是指散发着中华文化的文化品质和精神气质,洋溢着独特的中国气魄。中国化的佛教洋溢着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的宏伟气派,作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的新民主主义理论和邓小平理论字里行间都渗透着中华文化的智慧和精神,洋溢着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的雄伟气派。这种气派、气魄、气势不是概念,不是范畴,而是一种虽然无形但却可以感受到的文化气象。这种气派可以表现为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自主精神,可以表现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为世界文明作贡献的气魄,也可以表现为亲亲爱人、民胞物与的仁爱精神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宽恕精神。
值得高度注意的是,在强调中国文化主体的特色、风格与气派的同时,一定要注意克服另一种错误的倾向:片面强调中国特色而忽视甚至违背人性、人权、理性、自由、和平、和谐、公平、正义等最基本的人类共同价值的普遍原理、核心原则和基本理念;片面强调中国风格而忽视和违背最基本的文化表现形式的国际视野和共同准则;片面强调中国气派而忽视甚至丧失思想文化形态最基本的文化品质和精神气质,走向狭隘的文化自我中心论、文化优越论和民粹主义、民族主义而固步自封、孤芳自赏,这对于当代中华文化的健康发展是非常不利的,甚至是有害的。这里有以下倾向尤其需要克服:一是主张“有效就对”、“有用即真”,使对信仰、信念、理想的解释主观化、随意化,陷入急功近利的庸俗实用主义;二是排斥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与实践作深刻、全面、系统的理性分析和理论探讨,陷入粗浅的经验主义;三是空谈心性内圣之学,宣扬道德第一、伦理至上,否定社会进步、历史发展的扭曲的道德主义;四是基于捍卫意识形态的需要和文化优越感而否认西方市场经济文明、科技文明、政治文明的先进性,否认人类文明的一般性,否认人类共同价值的普遍性和普世伦理的价值指导作用,由文化自卑的极端走向妄自尊大的狭隘的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国家主义的极端;五是否认社会人生的终极目的、意义和价值,拒斥超验神圣、躲避崇高和将道德法律工具化的粗俗物质主义和相对主义。
20世纪初罗素曾这样警告世人:“如果我们不能从被我们蔑视的东方那里学到某种智慧的话,走向毁灭的高效率就只会导致人类的大劫难,而我们的文明日趋接近的则正是这个毁灭性的极点。”[1](P166)五十多年前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张君劢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中展望中西文化互相学习、互相融合时主张,只有“希腊文化中之重理智,理性之精神,由希腊之自由观念至罗马法中之平等观念发展出之近代西方文化中民主政治的精神,希伯来之宗教精神,与东方文化中之天人合德之宗教道德智慧,成圣成贤心性之学、义理之学,与圆而神之智慧,悠久无疆之历史意识,天下一家之情怀之真正的会通”[13],才能建设一种永久的“领导人类之文化”。东西方文化融合是推动人类文明、世界文化进步的强大动力。无论是过去印度影响中国,中国影响欧洲,还是现在西方影响东方,东方学习西方,作为人类共同体的组成部分,中国与世界、中华民族与人类整体始终休戚与共、命运相连。提倡中国特色,传承中华传统文化,不可背离人类普遍价值;倡导中国风格,继承中国语言习惯,不可违背世界的共同规则;彰显中国气派,凸现中华精神,不可抛却人类文明的共有气质,应善于学习西方文化中具有普世价值的东西。同时,对西方文化的学习应当凸现中华文化的主体性和中华文化的自觉,而这种文化主体性和文化自觉并非囿于狭隘的民粹主义和文化自大,而是通过中西文化交流会通的角度,在清醒的文化自我反思、自我提升、自我完善的基础上,站在人类与世界的立场上,为人类和世界提供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知识和价值。阐旧邦辅新命,为万世开太平。我们可以预期,在经济全球化和文明多元化的背景下,经济中国的发展,政治中国的进步,必然带来文化中国的全面复兴。
参 考 文 献
[1]罗素自选文集[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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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许嘉璐,季羡林等. 2004“文化高峰论坛”甲申文化宣言[J]. 大地, 2004, (18).
[13]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张君劢. 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J]. 香港:民主评论,1958,(1).
[责任编辑李小娟付洪泉]
Examining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lobal Culture Integration
CAI Li-mi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Abstract:From the context of global cultural integration, we can see that the self-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culture becomes marked. Summing up the lessons of Chinese cultural development of the 20th century, we feel that we should not deviate from the universal values of human culture to promote the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style and manner of our culture. This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of culture should be based on the contemporary human and the world outlook with a clear reflection of the cultural foundation, and through dialogue and exchang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in order to provide universal cultural value resources to the human beings, and enabl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culture to become a universal human cultural value, and an important element in common humanity.
Key words:culture;cultural integration;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culture;universal cultural valu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