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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前沿诗歌链(四)

2009-06-04陈仲义

厦门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长廊冥想诗歌

陈仲义

之七 激情:暴乱着,惊悸

和晕眩

———读冰儿“提前”

2004年对于冰儿,是神奇的一年。自三月下旬上网,她就被诗魇追赶着,没日没夜地写,坐着写,站着写,睡着写,发疯式的。全年共完成五、六百首诗,随笔评论20多篇。我注意到冰儿不是她高产,而是她井喷式的爆发力。这是属于天生诗人的秉性,整个生活、整个生命都与诗歌合为一体。

记得1985年,以《女人》为标志的黑夜意识,曾引领整个女性书写,对男性霸权话语的对抗欲望,笼罩着躯体性“魔咒”的演出,20年之后,以“舒服”(伊丽川)为前导的肉身化诗写、全方位打开器官,享受快感,风云一时。加上彼时叙事之风对于抒情的放逐,使得冰儿们这一路“火焰上的舞蹈”,步履艰维,几近“绝迹”。

但是天性是压抑不住的。“人类的灵魂在强烈的感情中,就努力用诗表达自己”———不必艾略特的点拨,女诗人自行遵奉古老的诗歌法则,以生命情感做为诗歌祭礼。情感的火药时时发生引爆,那是冲击性的气态碎片,以热与光辐射波为中介,彼此翻腾着、扑打着,构成一幅幅绚烂的心灵图景。冰儿不顾一切,重返浪漫主义源头:“主啊,这个夜晚之后/谁深陷泥潭/谁心如死灰”———虔诚的祈求,推崇一种至美的性情:“锯花在等待深夜的锯子/它薄薄的锋口在无形中切我”———又是在表达一种怎样隐忍的甜蜜疼痛。

《提前活着》,是同一批文本中的一种。一开始是“来吧,从我的身体里取走我/从闪电中抽出活力/从火焰里取走空气”,这是浪漫美学典型的表达方式,完全的献身,彻底的占有。紧接着是一个“连锁假设”:即使你不取走……我也会被盐分吸干,剩下空洞的名字———继续抱以同样炽热的表白。再接下来是激情的持续升温:发黄的相片覆盖了我一生,我也无法“用我的嘴唇抓住其他嘴唇”———至此,作者完全服膺浪漫美学的真传,传达了直到“海枯石烂”,才可能“与君决”的夙愿。然而:

青春,无论是爱上死者手上空香水瓶的静寂

还是爱上生者手上点燃的导火线

都会像手指一截一截掉落

这里,作者稍稍的一顿而清醒:时光是无情的,代价是沉重的,在爱的两难选择面前,在生命激情与社会伦理纠缠中,或许因为观念因为风气,还得再等上几个世纪,等待“月光的针管”(一个冰儿独到的意象),注入营养和平衡,注入绝望与希望的和谐,注入新的曙光,才可能抵达理想的境地。这是值得憧憬的事。不过,任何生命的挥霍、绝顶的爱情,都是有所缺憾的。倘若要超越世俗,挣脱人间束缚,最好,还是让我“提前在里面活着”———提前经受这一凄美的生死恋吧。提前、提前、提前活着吧,在迷醉、激越、沉溺中晕眩,且无怨无悔。好比作者在另一首诗所深入的那样,甜蜜与毒药都需要代价:

要如何处置这杯用舌头勾兑的毒药

它惟一的希望是被人喝下,死去。

有道是:诗人,情人与疯子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激情是诗歌燃烧的核能,摧毁的炸药,它带动想象、感觉,带给诗人莫名的生命冲动和狂迷。冰儿的诗歌激情,是“强刺激的迷幻药和芬芳的鸦片”。也是孔雀的尖叫,渴望和惊悸。

即使是现代诗,再三高扬智性的大旗,我还是要坚持说,一个人的整个诗歌写作,要是失去生命激情,也就失去了动力与光芒。

提前活着

冰 儿

我来吧,从我的身体里取走我

从闪电中抽出活力

从火焰里取走空气

即使你不取走

缓慢失水的盐分也会将我吸收

骨骼的内部将变得越来越宽敞

在一个赤裸的空洞里

我只剩下一个名字

一张发黄的黑白肖像覆盖我的一生

在地球凹陷的任何位置

我无法用我的嘴唇抓住其他嘴唇

青春,无论是爱上死者手上空香水瓶的静寂

还是爱上生者手上点燃的导火线

都会像手指一截一截掉落

需要运送几个世纪月光的针管

才能将“绝望”和“爱”注满剩余的

生活

而我,已提前在里面活着

冰 儿,原名戴乐阳,70年代出生。原籍湖南,出版个人诗集《月光的白色药片》《冰上七步》等。

之八 冥想,也是诗性思维中

的一种品质

———读阳子“长廊”

阳子的诗歌充满冥想气质。

我指的当然是诗学意义上的,不过冥想,仍旧可以从宗教和心理学上,感受它的“兼容”。冥想有多种形式,宗教方式是将精神聚焦于某一点,接受超乎一切之上的神性力量引领,最终形成“祈祷”;心理学上的冥想,是属于一种疗效,诱发患者“放松回应”,目的是镇定焦虑、减缓不安与压力。而诗学上的冥想,是“静下心来,全凭感官去感应周围环境中的各种元素,并把它们吸收入自己的身体”。通过对对象在一点,或若干点上全神专注的体察、入神、痴迷,寂静调息,静默松弛,做自然定点的“想入非非”,(而不是天马行空式的———那就成了另一类想象了),从而将精神意识引向某种境界,形成心灵的独特体验,灵魂的喃喃细语。

阳子的诗歌冥想,有多种神秘色彩和形态。像:

时间冥想:时间落在草叶上/我看见暗中一片阴影迟疑着/不肯亮起鸽子的眼睛。

死亡冥想:天堂的崩塌带着爱意/一团雾轻轻漂泊

爱情冥想:两只孤鸟迅速合成一只/中间是细细的裂缝扩散开来

忧郁冥想:忧郁的梨果坐着/白色笛声幻想是其中渗出的部分

阳子的诗歌冥想,散落在零星而普遍的分布中,很容易感受到。而《长廊》则提供整体性冥想范例。

让我在寂静中吹响风的口琴/世界的花草都在自由弯曲/理想的长廊不再危机四伏/我能够看见英雄的身上到处是/白雾与飞翔的距离

风,口琴,一缕缕透过云层的阳光,四周漂浮着白雾,安琪儿扑愣扑楞拍打着翅羽,氤氲的氛围中,让人情不自禁打开心扉,尽情畅游:清晨的长廊,终于褪去了阴影,花草的腰肢,在微风的吹拂下,自由舒展,冥想中,我看见,升起的英雄,被白雾与羽毛托浮着、簇拥着、缭绕着。

清晨使我抬头/清晨的生命在脱尽油漆的长廊/除一片暗香外/一面想象中的旗帜只是在想象中出现/清晨的长廊让我乘坐光亮/通往黑色殿堂

在长廊的尽头,生命终究复苏了,带着幽微的香气,带看明亮的清新;冥想着眼前有那么一面旗帜,飞扬着或包裹着,在长廊的尽头,我们一起乘坐旗帜、乘坐光亮,冉冉通往黑色殿堂。不能说黑色就是坏事、贬损,就是苦难、死亡。黑色殿堂,也属于甜蜜的陷阱、磨难的辉煌,和灾变的幸福。那是有代价的天堂,难以预测的天堂,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天堂。

昏暗的酒和颂辞/在长廊的尖顶/有人拾起孩子们节日的盛装

在长廊的尖顶,在殿堂或天堂的处所,一边是昏暗的酒和颂辞,一边是散落在地的孩子的盛装。冥想中单纯的场景,是对当下生活的一种写照,还是对可能来的命运的一种诠释?

草莓的肉瓣把灰尘拍打干净/阳光使长廊的白骨朗朗上升/直到我的仰望结出蓓蕾/风为一阵偶然的歌声得到奖赏

代表生命、饱满与洁净的草莓能够做自我清除,自我净化,而“阳光使长廊的白骨朗朗上升“———那可是死亡,在沉思中得到的某种神化?它是我一惯服膺的追求和仰望。当仰望有所“落实”,哪怕是做乌托邦式的落实,那也是最好的慰藉了。

生活的凶险和阴暗,让人戴着太多面具和盔甲,难见真诚,或者干脆逃进内心牢房,作茧自缚式的“博弈”;都市的奢华与浮躁,也一再使人心不断沙化,日渐干涸。谁还会象诗人们那样,捕捉幽深中的一点葱绿?抚摩心灵的三五涓滴?

众人多把“冥想”鄙之为诗歌“象牙塔”里的消遣,不足为训。其实,冥想是诗歌难以卸掉的一种基本品质。人问清代大才子袁枚说:“何种诗最耐冥想?”袁枚不假思索地说:“梦里不知凉是雨,醒来微湿在荷花。”以喻代理,个中机密,自有说不清的奥妙。

长 廊

阳 子

让我在寂静中吹响风的口琴

世界的花草都在自由弯曲

理想的长廊不再危机四伏

我能够看见英雄的身上到处是

白雾与飞翔的距离

清晨使我抬头

清晨的生命在脱尽油漆的长廊

除一片暗香外

一面想象中的旗帜只是在想象中出现

清晨的长廊让我乘坐光亮

通往黑色殿堂

昏暗的酒和颂辞

在长廊的尖顶

有人拾起孩子们节日的盛装

草莓的肉瓣把灰尘拍打干净

阳光使长廊的白骨朗朗上升

直到我的仰望结出蓓蕾

风为一阵偶然的歌声得到奖赏

阳子,1974年出生,从事教育工作,与陈道辉一起创办“新死亡诗派”,主编大型《诗》刊。出版诗集一本。

【责任编辑 朱鹭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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