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内克 强有力地提出问题
2009-06-03黄亭亭
黄亭亭
你可以用谎言大把大把地捞钱,但是,如果你真的把你的观众当作伙伴,你惟一能做的就是强有力地提出问题——这样,他们才可能找到某种答案。我一向认为,艺术的责任在于发问,而非解答
当地时间2009年5月24日晚,第62届戛纳电影节落下帷幕。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Michael Haneke)凭借广受好评的影片《白丝带》(The White Ribbon)捧得金棕榈大奖。
这部干净透亮的黑白片,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夜的德国小山村为背景。在这座小山村里,男爵和牧师是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一连串怪异事件接踵发生:医生骑马外出,被人故意扳倒;农夫的妻子从男爵谷仓的阁楼上滚落摔死;农夫的儿子趁人不备,损坏男爵的物产泄愤,男爵的儿子发现后将他捆绑起来关在谷仓里鞭打。滥用私刑之风渐渐在村庄里蔓延,即便孩子也不能幸免,他们往往会因为一些小过失受到神父的惩罚。孩子们沉默地逆来顺受,牧师以自认为正当的理由对家人施暴,医生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恋人。仪式般的惩罚,冲击着学校和社会的每个角落。面对孩子们的恐惧和困惑,大人只能用伪善的言语敷衍了事……
作为一位专注于现代社会种种矛盾的大师,哈内克试图通过一群在病态压抑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来探索德国纳粹统治时期一代人的成长历程,追溯法西斯主义的起源,展示随后30年的历史走向。但是,哈内克的野心不止于此:“我不希望大家把它看作一部单纯反映法西斯主义的电影。影片谈及的不仅是德国的问题,也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白丝带》说的是一群孩子的故事,他们被迫全盘接受父辈的观点。一旦人们无条件地绝对接受一种理念,就会被‘非人化。这是恐怖主义的源头。”该片片名极具讽刺意味——白丝带原本象征纯净与和平,影片却延续了“哈内克式”的惊悚风格,自始至终散发着诡异阴沉的气息,有评论家甚至称之为“恐怖版《放牛班的春天》”。由此,哈内克回归到他赖以成名的主题:暴力、背弃和罪恶,将他的典型风格——精确、严厉、冰冷和朴素——发挥到了极致。
哈内克的名字被中国影迷熟悉,是因为他2001年问鼎戛纳评委会大奖的代表作《钢琴教师》。在这部惊世骇俗的虐恋影片中,哈内克对人性的洞察力和独到见解展露无遗。
哈内克1942年生于德国慕尼黑,主修哲学、心理学和戏剧。他的父亲弗里茨•哈内克是奥地利导演,母亲是德国演员。1967年至1970年,哈内克在德国电视台工作,1970年开始剧本写作并担任剧场导演,在各大城市(维也纳、柏林、慕尼黑)的重要剧场工作。
1989年,哈内克推出电影处女作《第七大陆》,该片与其后两部作品《荧光血影》(1992)、《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1994)合称“冰川三部曲”,以冷酷而独到的视角,揭露了奥地利的社会困境,其中《荧光血影》获得了欧洲电影奖最佳剧本奖。1997年推出《大快人心》。2000年完成《未知密码》,赢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剧本奖。之后,哈内克以法国为主要创作基地。2001年,他的作品《钢琴教师》轰动一时,在各大电影节频频获奖,包括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2005年,他自编自导的影片《躲藏》为他赢得了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在《躲藏》大获全胜的时刻,哈内克这样介绍自己的作品:“希望各位享受这个令人不安的夜晚!”的确,《躲藏》是一部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影片,触及法国历史上灰暗的一页:阿尔及利亚战争。哈内克想借这部影片告诉世人:“遗忘无处不在。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可以看到人们掩盖真相的迹象,因为他们不愿触及真相。”当被问及该影片的创作意图时,他说:“这是一部涉及个人的犯罪题材电影,探讨的是控制自身犯罪的问题。也许,我多少可以提出一些有意思的问题——比如影片本身的真实性。我经常说,一部长片就是每秒24格的谎言,它可能是为真实服务的,但实际情况并不完全如此。”
由于他尖锐犀利和异常冷静的影像风格,影迷们给他戴了一顶帽子——“惊世骇俗的暴力导演”。有记者曾对他发出诘问:“你的作品总是在表现不安的心理状态和无意识的暴力。你是存心让观众不舒服么?”他说:“我们生活在充满暴力的社会里。我通过影片表现暴力,是因为我害怕它。电影是我对付这种恐惧的手段。”评论界则认为,哈内克是电影界的一位伟大的诗人,也是最有资格批评这个时代的电影制作者。
有记者在采访中说:“批评你的影片中的暴力的人,只是看到了作品的表面,但你的影片使我震惊的是它们深刻的人道主义。你似乎在呼吁人们之间的磨合。而在《白丝带》中,扑朔迷离的情节引起的疑惑显然多于答案。”哈内克回应道:“磨合的问题在于,没有解决之道。你可以用谎言大把大把地捞钱,但是,如果你真的把你的观众当作伙伴,你惟一能做的就是强有力地提出问题——这样,他们才可能找到某种答案。我一向认为,艺术的责任在于发问,而非解答。”面对自己的作品,哈内克始终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个吝啬的出题者,他的镜头不断地呈现却从不明示,从来不给观众一个确定的答案。
和哈内克的其他电影一样,《白丝带》的结局也是模糊晦涩的,观众是参与者、观察者和猜谜者,只能像福尔摩斯一样盯住细节,找出某种内在的逻辑。这种开放式的结局,正是生活的常态,一如银幕内外无处不在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