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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里的千万富翁

2009-06-03刘子超

南方人物周刊 2009年22期
关键词:精神病院妻子儿子

刘子超

何锦荣说,自己就和《追捕》里的杜丘一样,想尽办法逃避治疗。他先把药吃下去,张开嘴给医生检查。等医生走了,就到厕所抠嗓子眼吐掉。他甚至收买了一个送药的护士,在检查服药时对他网开一面

昨日,广州千万富翁何锦荣状告广州市脑科医院侵犯人身权一案,在荔湾区法院第四次开庭。双方就医院收治何锦荣是否合法、医院是否篡改门诊病历等展开激烈争论。

在何锦荣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认为身体和精神都很健康的他送进精神病院的,是他的妻子。

——《南方都市报》4月15日讯

绑架

相框里穿着白衬衫和花裙子的年轻男女站在越秀公园的假山前,男人的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周围是欢乐的人群。很多年过去了,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相框也蒙上了尘土,1985年夏日的阳光看上去温吞而孤独。

在另一张照片上,他们靠在一张嫩黄色的沙发上,微笑着面对镜头。房间明亮,沙发和地板上摊满了毛绒玩具。

20年之后,照片中的男人何锦荣坐在相框下面的沙发上,他的婚姻面临破裂。

时值深夜,房间里一片安静,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来自钟表“滴滴答答”的走动。窗帘拉开了一半,从街上透进来的光线给客厅的每一个物件都留下了阴影。

敲门声是在2005年12月21日凌晨响起的,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急促。何锦荣走过去刚一开门,三个彪形大汉就闯了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一记铁拳就把他打得眼冒金星,鲜血顺着鼻孔直往下流。

“他们说我‘走白粉,”3年后,何锦荣回忆。他爬起来,想要反抗,但一把铁索锁住了他的脖子,接着右手和左脚被铐在了一起。他就这样被抬下楼,毫无尊严地塞进了一辆白色面包车。

“他们的动作非常专业,”何锦荣说,“我当时想,完了,我被黑社会绑架了。”

就在这时,借助引擎启动时的光亮,他看见了坐在车后面的人——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他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定是陈燕芳在找人报复他。

噩梦

在广州市脑科医院的诊疗室里,五六个医护人员围上来扒光了何锦荣的衣服,给他换上病人的服装。他说自己没病,但医生不为所动。“你越是说自己没病,他们越是把你当病人看,”何锦荣说。

他徒劳地挣扎、求饶,像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乞求宽恕。当他被“大字形”地绑在床上时,他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将要经历什么。

“我试着和医生解释。我和他们说,我和妻子正在闹离婚。她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是为了侵吞我的财产。”

但是没人相信这个“疯子”的言语。医院的病情记录单显示,医生认为他的申辩是典型的被害妄想。很快,何锦荣被初诊为疑似偏执型精神病,留院观察治疗。

那晚,何锦荣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他被关在医院11楼的重症监护室,同屋的5个人都是严重的病人,经常乱喊乱叫。束缚带依然绑着他的手腕和脚腕。他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睡,生怕哪个病人会突然扑过来。第二天一早,广播声响了起来。何锦荣看到护士给他拿来了抑制神经的药物——情景如同日本电影《追捕》。

何锦荣拒绝服药,他坚持认为自己没病,激烈地反抗着。一个医生走过来说:“要么你自觉一点,要么我们就强行注射了!”

何锦荣继续反抗,两个护士就过来按住他的头,把一根输药管顺着鼻腔直插进去。这招终于让何锦荣不堪忍受,他决定“配合”。

何锦荣说,自己就和《追捕》里的杜丘一样,想尽办法逃避治疗。他先把药吃下去,张开嘴给医生检查。等医生走了,就到厕所抠嗓子眼吐掉。他甚至收买了一个送药的护士,在检查服药时对他网开一面。但何锦荣知道,只有出去才能真正脱离险境。

何锦荣的母亲已经80多岁了,基本上每天都到医院来和医务科的人说理。老人屡次以跳楼和下跪相逼,但放人的请求始终遭到拒绝。医院说,按照精神病院的出院规定,当多名监护人在治疗意见上出现分歧时,医院倾向于听从第一监护人(妻子)的意见。

“我哥哥找了派出所、司法局,甚至托人找到市政府;我十几个朋友来到医院大闹,”何锦荣说,“但是医院仍然坚持第一监护人同意才放人。”

几天后,他妻子提着水果和清远鸡来到医院。何锦荣本想借此机会,求妻子把自己放出去。没想到话不投机,何锦荣再次怒不可遏。

“她带着两个律师来看我。谈了几句,就拿出一份财产委托书,让我签字。委托书上写着,在我住院期间,公司的财产由她代为处理。”何锦荣说,“我当时气得抓起委托书,朝她脸上摔了过去。”

医生护士纷纷行动,把“病情发作”的何锦荣按住,她则转身恨恨地走了。何锦荣说,此后的探访,他妻子都没再进来,只是站在门外与医生说话,而自己生意上的往来,也只能隔着铁门签字盖章。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经济大权,”何锦荣说,“除非把我杀了!”

虽然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但却始终抱着一丝逃出去的希望。他整天筹划着,像准备越狱的囚徒——依靠妻子的怜悯显然不可能了,他只有靠自己,但医院对他的监管异常严厉。

何锦荣曾让朋友带来衣服,把自己“调包”出去,但探访时护士的眼睛时刻都盯在他身上。他让哥哥给他带来运动跑鞋,打算趁“放风”的时候越墙逃跑,但“放风”的申请被驳回。他甚至想过让外地的公安以“提堂”为由把他“救”出来,但最终依然前功尽弃。

“我听医院的人讲,只要给14万,就可以在这里包吃包住一辈子,”何锦荣说,“我当时怕极了,担心自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

何锦荣渐渐感到了绝望,仿佛和外面的生活断掉了联系。白天鹅宾馆的早茶、云影花园的豪宅,那些从前的享受似乎已变成遥远的往事。

“我不停地鼓励自己,”何锦荣说,“这是一场保护财产和尊严的战争,我不能妥协,不能让步。”

然而现实则令何锦荣难以启齿。每周两次,他和其他病人一起,被拉到公共浴室洗澡,在女护士的监督下脱光衣服。

“这是绝大的侮辱,”何锦荣说,“那些病人都无所谓,但我无法忍受。”

他拒绝再去洗澡,只在洗手间用冷水冲凉。很快,他开始发烧。在一片迷蒙当中,他梦见骨头里充满了泡沫,泡沫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微笑,继而恐惧摄住了他。

何锦荣说,有不少人对他的遭遇表达了同情。一个离过婚的护士每天来找他聊天,把自家煲的汤带给他喝。几家媒体记者混进来,伸出猎奇的触角。何锦荣一次次地向他们倾诉着经过,但每当人去屋空,他依然感到慌张。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成为别人嘲笑或者同情的对象,”何锦荣说,“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说:一个被妻儿送进精神病院的××富翁。”

财富之路

一份报告显示:2008年,中国内地个人持有可投资资产超过1000万人民币的高净值人群,约30万人,其中广东4.6万人,占全国15%。

何锦荣,就是这4.6万人中的一个。

1955年,何锦荣出生在广州番禺。父亲是资本家,在文革中被下放到农村改造。因为出身不好,何锦荣经常受到班里同学的歧视。

那时候,学校里大都是工农子弟,放学回家的路上,常有同学朝他扔石头。班上搞“一对红”互帮互助,但却没有女生愿意和他结成一对——因为他的父亲是“国民党”、“反革命”。

1972年,何锦荣高中毕业。他悲观地发现,进国有工厂的机会都给了出身好的同学,他只分到一个旅馆清洁工的职位。何锦荣至今觉得,那是不公平待遇,虽然他正是靠这份工作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每天收拾床位,打扫房间。日复一日。有时旅客在房间的痰盂里方便,他还要负责把它们清理干净。

住在旅馆里的大都是生意人,他们的谈吐见识让何锦荣崇拜。有时,一些旅客会给何锦荣一点小钱,让他跑腿买些东西,办点事情。见他聪明伶俐,逢年过节还会送来一袋米、一尾鱼。

“那是我经商的启蒙,”何锦荣说,“也许和父亲的基因有关,我觉得商人是一个时代最聪明的群体。”

一年后,当何锦荣再和那些进入国有工厂的同学交流时,他发现自己明显比他们思维活跃很多。

当时已值文革后期,百废待兴的躁动最先在广东沿海地区出现。在一位旅客的指导下,何锦荣开始做起服装加工生意。他靠着旅馆积累下来的人脉,从纺织品厂买来积存的布料,拿到小作坊加工,然后再把成衣卖给人民供销社。

1974年,何锦荣的大哥偷渡香港。此后家里每月就能收到一笔数目不少的钱。没有人敢公开提及此事,因为偷渡意味着叛逃,但家里的生活却因为源源不断的港币而悄然变化。在信里,大哥向何锦荣描述香港的生活。在一张照片上,他看到大哥穿着牛仔裤,站在维多利亚湾前。

“我当时觉得那里就是天堂。”何锦荣说。

1975和1976年,何锦荣两次尝试偷渡。他趁着涨潮爬上黄埔码头的货轮,但命运之手却把他推了下来。他被一个同伴出卖,送到番禺的一个小岛上劳教数月。

“那人曾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对待我”,何锦荣说,“从此我对亲密关系都很难信任。”

等何锦荣再次回到旅馆,那些旅客告诉他,邓小平主政的时代来了。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仿佛一夜之间,他感到自己的机会骤然增多。

和很多敏锐的投机商人一样,他开始干起倒买倒卖的生意。他从香港旅客手中低价收购牛仔裤和T恤衫,卖给大陆人;又从广东、广西的农村收购银元,卖给香港古董商。

利用旅馆络绎不绝的资源,他从不同商贾手中买来电阻丝、铁箍和支架——都是最低价,然后雇人组装成电炉。何锦荣说,当时一个电炉可以赚两块钱,一天能卖十几二十个,而他在旅馆的月工资不过34.5元。

真正赚大钱是从1986年开始的。何锦荣听从一位旅客的建议,投身化工业,代理红棉牌油漆。两年后,他决定离开旅馆,专职经商。他的化工企业越做越大,同时开始涉足食品和储运。繁忙的生意往来,使他经常提着装有六七十万现金的皮包奔走在路上。

当时实行的“双轨制”帮了何锦荣的大忙。他可以利用人脉关系,以内部价买入,再以市场价卖出。

“这里面难免有违法之嫌,但谁管得了那么多呢?”何锦荣说,“那是一个无所畏惧的新时代。”

家庭危机

何锦荣曾经有过一个恋人。他们感情很好,但是她的家庭传统,觉得何锦荣赚钱的手段不够体面。最终,在他和一个香港人之间,女孩选择了香港人。这给了何锦荣很大的打击。

“女人都是虚荣的,”何锦荣说,“男人挣钱无非就是为了满足她们的虚荣。”

在失恋的日子里,何锦荣认识了后来的妻子。她比他小6岁,对他格外照顾并且专一。她的家里恰巧能提供做服装生意的场地,于是何锦荣务实地和她谈起恋爱来。

共同创业的日子,是何锦荣夫妇最幸福的时光。虽然不时在小事上会有争吵,但他们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在旁人眼中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他们曾经遍游欧美。一张张照片记录着他们在自由女神像、巴黎圣母院、尼亚加拉大瀑布前的快乐时光。1985年,他们在中国大酒店举行了奢华的婚礼。同年冬天,他们有了儿子。

那时候,改革开放已让广东成为淘金者的天堂,更让商人成为时代的宠儿。人们纷纷下海经商,“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财富变成衡量一切的标志。

时代大潮似乎也波及到了何锦荣的婚姻。随着生意越做越好,何锦荣发现,身边的女孩也越来越多。他并不吝于逢场作戏或者一掷千金。在他看来,这无涉道德,不过是财富使人自然而然地转变。

“生意场上的人,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何锦荣说。

他和朋友出入欢场,也去澳门豪赌。一次从赌场出来,一个朋友告诉何锦荣,他即将被妻子扫地出门,因为他们离了婚,而房子写在妻子的名下。这让何锦荣心头一震,他恍然感到“危险”原来无处不在。

“我必须牢牢掌握经济大权,”何锦荣说,“这样凡事才有主动性。”

如今,何锦荣承认,他对妻子的管束不无出于保护财产的目的。一次,他在东亚酒店大堂看到一个男子把手搭在妻子肩上。

“我奔过去就给了那个男人一拳,把他的牙都打掉了,”何锦荣说,“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蹦出的都是‘出卖、‘背叛这样的词。”

此后,何锦荣开始限制他妻子和异性的交往,不时检查她的手袋和衣服。 “不为别的,”何锦荣说,“我担心她会被别的男人利用,谋我的财产。”

何锦荣的事业依旧蒸蒸日上,可他的夫妻关系却渐渐变得紧张。他们总为一点小事就摩擦出火药味。一次又一次,他们从日常琐事上把问题扯开扯远,最后以何锦荣的暴力镇压为结束。

1990年,他妻子向法院提出离婚。根据当年的诉讼状,她认为何锦荣多疑、暴躁、易怒,动辄对她拳打脚踢,并对她进行经济封锁。她在诉讼状上说,何锦荣对自己的行为也表示过忏悔,但之后仍然一意孤行。

那一年,儿子5岁,他们最终像很多中国家庭一样,因为孩子而妥协。

可他们的婚姻却变得有些微妙。

一天,何锦荣在她的梳妆台里发现了一摞照片,那是陈雇用私人侦探,把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照片拍了下来。他继续翻检,发现了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御夫术”广告。那是一家公司的业务项目,教妻子如何把丈夫管得服服帖帖。

“我警告了她,”何锦荣说,“我告诉她不要搞小动作。”

但为了息事宁人,何锦荣把一家冷冻行分给了妻子打理。

一度,何锦荣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从幼儿园、小学到初中,儿子念的都是最好的贵族学校。初中毕业,何锦荣把他送到英国,进入一所寄宿制私立学校。

“一年预科,三年高中,四年下来费用超过两百万,”何锦荣说。但就在2005年,他收到学校来信,告诉他儿子在学校已经旷课半年。

那晚,何锦荣和妻子芳心平气和地谈到了儿子的前途。何锦荣决定让儿子回国,但是陈燕芳坚决反对。在电话里,何锦荣告诉儿子,现在找钱越来越难,他供不起他在英国这样挥霍了。

对此,儿子显得有些不屑一顾:“你对侄子可比对我好多了。”“那是因为他们比你有出息,”何锦荣回答。

在被送进精神病院9天前,儿子回国了。何锦荣开车去机场接他。一路上,儿子不时抱怨父亲把房子挂在他哥哥名下,对侄子比对他更好。他要求何锦荣给他买车,但遭到了拒绝。

当儿子最终问出那句“财产怎样分配?”时,何锦荣强压住怒火说:“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

报复

据他妻子管理的冷冻行的员工马文回忆,在何锦荣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前一天,夫妻二人因为财产和儿子留学的事情曾发生争执。就在冷冻行的档口,何锦荣突然掐着他妻子的腰,把她举起来咆哮:“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楼去?”

第二天晚上,一家三口在外面吃饭。饭桌上的气氛滞重而沉闷。没等饭吃完,儿子就撂下筷子走了。何锦荣和妻子铁青着脸,开车回和平西路的家。

当她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何锦荣突然从后面卡住了她的脖子,抓住她的头发,往铁门上撞去。撞门声甚至惊动了隔壁的邻居。

“他疯了,他想杀了我!”她说。

半小时后,神色慌张的她出现在华林街派出所,儿子也赶了过来。他们向警察陈述了何锦荣的暴力行为。

“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我们不管,”警察说。

“他疯了,他想置我于死地!”

“如果你觉得他疯了,可以带他去精神病院,”警察说,“我们管不了。”

现在,无法断定是不是警察的这句话提醒了他妻子。当晚,她和他们的儿子来到脑科医院,办理了入院手续。她告诉医生,何锦荣已经有20多年的精神病史,比一只发怒的狮子还危险。

“到后来,我已经不敢再说妻子陷害我,”何锦荣说,“如果我坚持我的观点,医生就会怀疑我有病。”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单调而无奈。每天早上,何锦荣喝完稀粥,坐在床上看报纸。中午吃过饭和一个病友打一会儿乒乓球。晚上,那个离婚的护士会过来和他聊天。何锦荣说,他管她叫姐姐,因为怕她有非分之想。

就在何锦荣感到麻木的那天,医院通知他可以出院转为门诊治疗了。为了征得第一监护人的同意,医院给他妻子发出三封律师信,但均未得到回复。不过在何锦荣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医院还是同意让何锦荣出院。

出院那天,妻子和儿子没来接他。当城市的喧嚣再次如潮水般涌向何锦荣耳际时,他流下了泪水。

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等何锦荣回到家,他发现门锁已经换了。他给陈燕芳和儿子打电话,空洞的忙音仿佛一把把利刃扎在他耳朵上。

第二天,何锦荣找人把家门撬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副洗劫一空的景象:家具、首饰、西装、提包甚至几十对皮鞋都不见了。这时,他接到了法院的电话,说他妻子已经起诉离婚,并要求分割家产。

何锦荣感到怒火中烧,他决定对她进行报复。他申请了财产诉讼保全,这样,公司的股权和房产在诉讼期间就不会被转移。接着他注销了冷冻行的营业执照,然后以虐待罪把妻子告上了法庭。

“我要惩罚她,”何锦荣说,“用法律的手段。”

然而,审判结果却令何锦荣大失所望。“我败诉了,”何锦荣说,“法院认定她送我去精神病院,是正常的就医行为。”

一度,这令何锦荣感到难以理解。一个正常人被送进精神病院,强行治疗一个月,这难道算是正常的就医行为吗?他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甚至对自己的精神状况也产生了怀疑。为此,他甚至跑到重庆精神病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再次燃起了何锦荣心中复仇的火焰。很快,他以侵害名誉权为由,把广州市脑科医院送上法庭,要求对方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100万元。

一石激起千层浪,何锦荣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目光。他因此结识了很多有相同经历的朋友,“他们都在看着我,”何锦荣目光炯炯地说。

时过境迁

如今,3年多过去了,何锦荣诉脑科医院一案仍然处于审理状态,这令何锦荣始料未及。

“法院在用拖延时间的办法暗示我们撤诉,”何锦荣愤愤地说。他认为,“他们不想开启精神病院败诉的先河,因为这样一来,一波起诉精神病院的浪潮在所难免。”

现在,除了法院偶尔打来电话,何锦荣已经很少再去想这个案子。他甚至对她也不再怨恨,现在,她的身份已经成了他的前妻。20多年的婚姻在财富面前化为一摊泡影,留下的不过是几张泛黄的照片。

只是对儿子,何锦荣还感到心痛。出事之后的两年里,他给儿子打了无数次电话,那个尽职尽责的“小秘书”也不厌其烦地接待了他无数次。他写了几十封电子邮件,皆如石沉大海。

后来,何锦荣调出了儿子的手机通话记录,给联系最多的一个号码打了过去——那是儿子的女朋友。他约她出来吃饭,让她转告儿子,他可以不计前嫌。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的父亲。”

不久,何锦荣打听到儿子去了美院学习国画。他托人找到那个老师,想让他帮忙安排一次会面,但儿子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课堂上。

不过何锦荣始终相信一条听起来有些残酷的逻辑:儿子最终会来找他,“当他需要钱的时候”。

终于,2008年3月的一个下午,儿子来到了何锦荣的办公室。他看上去朴素了很多,仿佛从豪华的外壳中分娩了出来,完全没有了以前富家子的神气。他说,他现在跟着母亲做一些冷冻行的生意,每月只有不到1万块钱的收入。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他们坐在摆着功夫茶的圆桌前谈了一下午,如同两个精明的商人,谈论生意上的往来。何锦荣说,他最终答应把二沙岛的房产过户给儿子。

那晚,儿子急着要回去,他们没有一起吃饭。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何锦荣突然问道:“你那时为什么和你母亲一起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儿子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当时你不给我经济上的承诺,我不能再背叛我妈了。”

时过境迁,何锦荣说自己已经不再是野心勃勃的商人。他停下了其他生意,只保留一家储运公司,维持日常开销。他想找个信赖的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现在,何锦荣的未婚妻是他公司的会计林靖(化名)。1995年,林靖就来到何锦荣的公司。那时候他们很少讲话,直到出事后,聊天的次数才渐渐多起来。何锦荣发现,他和林靖是同一天生日,她也离了婚,女儿跟丈夫去了大洋彼岸。

林靖长得并不漂亮,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问何锦荣为什么选择林靖,他都笑而不答。如今,时过境迁,当我们再次问起这个问题,何锦荣终于不再讳言。

“在我出事的时候,是她替我管好了钱,没被前妻拿走,”何锦荣说,“我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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