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外的印度
2009-05-30沈双
沈 双
最近有幸协同《今天》杂志的几位诗人小说家到印度参加“中印文学对话”,回来之后除了疲惫之外,竟然很久没有办法把印度从意识中甚至梦境中抹去。我在想,我和印度到底发生了什么关系?这块南亚次大陆曾经令英国作家福斯特、吉卜林着迷失落,而我对于这块土地的迷恋是不是属于同样类型呢?
我和印度的联系首先是语言上的其次是观念上的。作为当代英语世界文学的爱好者,不能否认的是印度作家近年来在这一领域的贡献。80年代萨尔曼•拉什迪把印度英语推上了主流英语文学的舞台,德里、孟买的中产阶级日常生活中无意创造出来的语言游戏,被拉什迪写进了文学作品,走红了,结果掺杂着印地语的英语变成了伦敦纽约的文化“潮人”所效仿的时髦语汇和文化标签。如果仅仅把这一现象看成是市场化的结果,绕不开的是拉什迪小说里的印度内容。印度的殖民主义是怎样一个经验?印度建国之后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惨烈的种族屠杀?印度和巴基斯坦这一对冤家为什么如此纠缠不清?现在知道了拉什迪对于印度的描述不无偏颇之处,但是对他的小说若要全面理解仍然离不开对于印度历史文化的基本了解。
一位在哥伦比亚大学英语系任教的朋友曾经对我说,他已经不再在本科生的文学课上讲授拉什迪的《午夜之子》,因为需要介绍的历史文化内容太多。我想中国精英大学里的学生对于印度的了解恐怕也多不了多少。很奇怪, “国际主义”贯穿于建国以后政治外交历史,却始终没有带来对非西方国家文学文化的介绍和教育。现在央视的“百家讲坛”仍然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核心。以至于老牌帝国主义国家的英语教育已经开始多元化,开放了,我们这里还抱着英国文学经典不放。稍好一点的情况是接受了最新的“多元文化”理论,但是那仍然是以取道西方到达中国的“先进”思想的面目出现的。在国际文化的解读中,中国实际上是缺席的。我们对于世界只有政治,只有策略,文化是附属于其上可有可无的东西。
同行的一位诗人引用了他自己的一行诗句:“印度之外还是印度。”我怀疑这两个“印度”是不是在他的诗里被加上了引号?或许第一个印度加了引号,第二个没有?我们离不开已经文本化的“印度”,不管那个文本是玄奘,还是福斯特,还是拉什迪。唯一的可能就是回到印度去寻找更多的文本,或者去印证手上的文本,不是为了证实它的真伪,而是让手上的这个“印度”具体起来,厚重一点。不管是哪个目的,我都坚信,一个人必须有漫游的经历。
于是我带回来很长的一个书单,一个电影片目。还有很多凌乱的感觉和记忆。用英文写作的Raja Rao, G. V. Desani, Vikram Seth, Irwin Allan Sealy等等都是我以前有一点点初步了解的,这一次又重新勾起了兴趣的作家。除此之外,我还想研究一下印度历史,特别是莫卧儿帝国的历史。我们探访的废墟无一不超越英帝国主义历史的时间和知识架构。印度有很多英国之外的历史。
文本之外的印度是一个非常复杂、难以描述的世界。我们亲眼目睹了它的混乱,基础建设的落后,以及贫富分化之悬殊。但是作为中国文化熏陶出来的人,恐怕最大的震惊来自于它的宗教生活的丰富。住在乡间的一个旅馆里,夜里不时传来好像是某种集会的噪音,持续至深夜。早上被一位印度作家告知,本地的居民若是在世俗生活中受了挫折,常常会通宵诵经,用作家的话来说——“贿赂神明”,以求转运。这样的事情即便在中国发生,也许会被我很轻巧地推开,斥之为善男信女自我安慰的说辞。但是在印度,我却没有办法把信仰简单地解释掉,或者消费掉,大概因为这里铺天盖地的信仰文化。你可以不是信徒,但是卻不能忽视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