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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周 斩不断的“文艺”尾巴

2009-05-30

新民周刊 2009年42期
关键词:文艺片新民惠民

王 倩

以前我拍电影时不太考虑观众怎么想,大部分都是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的题目,拍电影就像在回答自己的提问,和自己对话。但电影作为娱乐大众的主流方式,不能所有电影都是这样的。可能要等所有的类型电影在这个市场上有过一个轮回后,真正意义上的文艺片就有了稳定的一席之地。

一个演员太久没有拍戏,很容易被大众忘记,被市场淘汰。那一个导演呢?尤其是一个专拍文艺片的导演。

2002年时孙周带着《周渔的火车》来上海宣传,那是他和当时国内最著名女星巩俐的第二次合作,1999年他导演的《漂亮的妈妈》让巩俐获得了百花奖最佳女主角。当时有人问孙周,“有人说,巩俐和你的合作成就了你的名声”,孙周的笑容里明显含着惊讶,表情一改他平时的低调和谦虚,“啊,我10年前就很有名了!”

1992年电影《心香》(朱旭主演)让拍电视剧起家的青年导演孙周,获得了第十二届金鸡奖的最佳导演奖。孙周在中国主流电影圈里是个异类。他的崭露头角恰逢第五代成名后,第六代出名前,但此后连同国营电影制片厂一起陷入了长期的创作低谷。他一直在琢磨剧本,据说弄过10个剧本,但全部搁浅。那段时间,他靠拍广告为生,一拍就是8年。

1998年陈凯歌的一个电话把孙周召回了电影圈,陈凯歌找他出演《荆轲刺秦王》里的太子丹。巩俐是该电影的女主角。陈凯歌是出于惜才之心,才找一个导演来演这么一个次重要的角色吗?我们不得而知,但孙周真的很帅,即使放在演员队伍里也毫不逊色。该片结束后,孙周顺利融入了刚刚蓬勃发展中的电影市场,他为巩俐量身打造了转型之作《漂亮的妈妈》。后来孙周又找到刚从张艺谋新片《我的父亲母亲》中走出的新演员孙红雷,连同巩俐和梁家辉,拍摄了爱情文艺片《周渔的火车》。

《周渔的火车》在票房上非常成功,现在很多电影发行人士还是常常说起它,因为它第一次在中国电影市场上打响了“情人节”档期,而且还是当年内地电影市场票房排行榜的第五名(包括进口片在内)。

但孙周又消失了。这次他消失了7年,2009年10月他带着谍战献礼片《秋喜》回归。《秋喜》说的是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到10月14日广州城解放的这14天里,潜伏着的共产党员晏海清(郭晓冬饰)和大势已去的国民党特务头子夏惠民(孙淳饰)这对上下级之间的故事。同为广东省出品的作品,《秋喜》在市场推广上自然打起了“《潜伏》第二”的牌子。

回归的孙周变了,但还好变得不多,而《秋喜》也成了一部少有的矛盾的“带有文艺尾巴的献礼商业片”。今年的中国电影市场如同疯了的公牛,任何一部稍微有个明星的电影都号称票房能过亿,而我们在漫山遍野的热闹中却不知道好看的电影究竟在哪儿。这个归来的文艺片导演,会如何向市场“妥协”呢?

文艺片的坚持

《新民周刊》:这部电影其实说的是两个男人的故事,而秋喜是电影里的一个女性角色,而且这个人物在电影里的作用也不明显。听说很多市场发行人士都建议过你把片名换了,这个太没有商业卖点了,像是农村题材,你为什么坚持这个片名呢?

孙周:我最初接手时就是一个命题作文,向国庆60周年献礼,也向广州解放60周年献礼。我开始取名时就想要一个带有强烈广东地域色彩的名字,秋喜是广州疍家女——渔船上的女孩们特别喜欢取的一个名字,广东的民歌里常带有这样的名字,花园酒店的花船上打出的人名也叫这个。后來真正把故事展开后,我觉得故事的灵魂和核心就在秋喜这个人身上,我想讨论的是人和魔的关系,秋喜身上就是人类最本质的东西,她和政治无关,和人类争斗无关,但这个生命却在那个时候没了。我想让大家想想,今天的我们没有了白色恐怖,但有着强烈的物化和异化特征,人类该如何保存住天赋的人性——纯真、善良、平等。

《新民周刊》:很多人想不通,你为什么让秋喜死了?既然她代表着纯洁和信仰,干吗要呈现一个破碎的结局。

孙周:我希望有些东西可以让大家惋惜,最起码对当今有一些意义。最初的剧本设定中,秋喜是在影片结尾时死的,蚂蚁爬满了她的脸,最纯洁的生命没了,我想让大家看到美丽被蹂躏后的感觉。现在她提前被误杀,更符合商业片氛围,也更具有戏剧冲突,同样能表达我的想法。

《新民周刊》:你让剧中人物不断强调“纯洁”,尤其是让特务头子夏惠民说“我也是纯洁的”,这太容易引人发笑了。你是真心说这句话的,还是想设置一个笑点?

孙周:我在现场时就和孙淳说过,观众到时一定会笑的,但你就是要严肃地说,你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还有,晏海清不会开枪这点,我在写剧本时就想,不能让他打死地下党同伴。你说的观众反应,我当时就预料到了,我希望大家都考量一下“纯洁”这个词,我是有意识地用这句话的,我希望大家能记住我的这句话。很多人在开心一乐的时候,也会多想想的。

《新民周刊》:你让晏海清对着夏惠民说,“共产党得民心而得天下”,在一个正在疯狂搜索可疑人物的国民党特务面前说这句话,这很容易被拆穿身份的。这是属于献礼片的硬伤吗?

孙周:在那个特殊时期,老蒋已经走了,国民政府肯定要走了,谁都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大家肯定有各种表现,骂人啊,摔报纸啊,同事之间讨论败局时说,共产党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得了民心。在当时这是非常准确的一种表达,夏惠民不会起疑心,反而会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我写出这句台词来,自己都觉得得意。

《新民周刊》:你选择孙淳和郭晓冬来出演夏惠民和晏海清,你希望他们表现出的形象是怎样的呢?

孙周:孙淳以前经常演一些好好先生,但我这次要他演一个特别坏的人,粗暴,猜疑。我从来没想过,如果他不肯接这个角色,我该怎么办?而晏海清那个角色,我不希望找一个很强的男人,我希望他能居家一点。这是我对于共产党员概念上的“反对”,我不希望他很英武,很有锋芒,我希望他更平和一点,这是我对于历史的看法,共产党是靠得民心,而不是靠武装到牙齿,赢得天下的。

商业片的妥协

《新民周刊》:虽然说是“《潜伏》第二”,但我们对于电影里流露出来的情怀特别有印象,反而对谍战的内容没什么感觉。

孙周:我没看过《潜伏》,没看过《风声》。春节刚过我就忙于这个戏,而《潜伏》是春节后才红起来的,如果早知道有它,那我的这把枪(指电影里有潜伏卧底的情节)可能就朝别的地方打了。我筹备这个戏时,剧本还一个字都没有呢。一部优秀的电影应该有自己的立场,你们觉得电影有点文艺,我自己就不觉得文艺,我觉得还特别商业呢。

《新民周刊》:你接到这个命题作文时,有让你别那么“文艺”的要求吗?

孙周:不是。一开始我接这个命题作文时想拍的就是文艺片。这个片子的筹备时间特别短,2月份还没剧本,4月必须开机,10月1日要交出片子,文艺片才可能让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来。但当我按照这样的道路走下来时,珠影给了我一个新的课题,能把主旋律的内容和市场结合起来吗?这和韩三平的《建国大业》是不谋而合的,当我听到这个课题时,我是一点抵触都没有。

《新民周刊》:那这个课题的完成效果呢?

孙周:戏是边拍边写的,尽可能地在现场多拍一些,比如拍了大量夏惠民和妻子惠红莲之间的感情戏。我最初剪出来的版本是120分钟,但发行方建议我弄成100分钟,精髓部分都在,但展开部分就不够了。他们的意见就是“导演,你的戏还是太文艺了”,比如人物关系,你肯定要花笔墨去描述人物之间的来往啊,这肯定会穿插出很多内容。有些内容在节奏上的确不行,他们说我还是文艺些,也没什么错。

《新民周刊》:秦海璐(惠红莲扮演者)说,你喜欢娓娓道来,强调结构,这可能就是你说的“文艺片的尾巴”。听说剧本和电影的差异很大,你做了很多修改?

孙周:比如惠红莲,在剧本里是有人物性格的,但电影里就剩下了人物,性格被剪了。惠红莲这个角色代表的是动荡和宣泄,你们看到的夏惠民一直是和怒吼、酷刑、鲜血连在一起的,但是夏惠民告诉大家他很纯洁。秦海璐有场戏被剪了,人家电台开张请她唱戏,她唱了个“怨气腾腾”的戏,夏惠民甩了一个嘴巴,转头就唱了一段特喜庆的戏,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特别明了。他们夫妻俩有真感情吗?秦海璐和孙淳都问过我。他们两个是有真爱的,不是那种军阀包养戏子的特殊关系,所以当别人都在为解放而开心跳舞时,他们是在歇斯底里地做爱、宣泄。

《新民周刊》:秦海璐说,有些东西是你特有的,你这次还稍稍保留了一点,一下子迈过去了,可能就会丧失掉原先喜欢你的很多观众,这是你聪明的地方。

孫周:我努力地剪尾巴,但第一次肯定不会剁干净。人的禀性很难改的,我还是对人感兴趣。即使涉及到1949年的故事,我还是想了解一个潜伏者的心情,一个对党国忠心耿耿的特务的失落。拍戏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开始时孙淳也问我,他能哭吗?当然能啊,别人都把你变成魔鬼了,但你自己还不知道,现在旁边树着一面镜子,终于把你照醒了。其实他心里觉得特别侮辱,特别委屈,也特别不甘心,于是最后他想把干净的人也变成魔鬼。这个城市被共产党接管,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局面。他也会想寻找潜伏者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拼命在寻找。我也想过,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晏海清是共产党,这也是有可能的。

文艺的尾巴,有多长?

《新民周刊》:你的这种“文艺的尾巴”有底线吗?

孙周:个性使然。反正是我的思维方式吧,我拍什么内容都离不开对人的关注和思辨。我的思维方式自然地就走到了这一步,在一个时代特有的空间里的真实的感受。电影总还是应该存在文学性的,作者不应放弃想象,想象那时候的人该是怎样的。电影还是挺有趣的。

《新民周刊》:你在《周渔的火车》后很长时间没拍电影,是这个市场容不下你这种想象吗?

孙周:有可能的。整体中国的状况,大家都很清楚,蛮逐利的。而且中国电影的类型片还处于少年期,扳着手指算算,也没几种类型。

《新民周刊》:长期不拍戏了,会不会害怕被市场遗忘?

孙周:市场对我挺宽容的,投资人也挺喜欢我的。对于我来说,更多的是要克服我自身的问题,很多年不拍电影,我从来没归咎于其他原因,我自身是有些弱点的。我一直也想多拍一些。但我比较随性,要一切都合适了才会去拍。不是说我不喜欢市场上的要求,只是可能是我个性的渴求,让我觉得各方面都很烦,比如电审、投资人等等,我希望能有一个很好的制片人,每天逼着我拍。

《新民周刊》:这次复出,感觉到电影观众们的变化了吗?

孙周:以前我拍电影时不太考虑观众怎么想,大部分都是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的题目,拍电影就像在回答自己的提问,和自己对话。就像《周渔的火车》,很多人说看不懂结局,其实懂不懂已经不重要了,电影里弥漫的那份爱的气息,悬而未决的爱情氛围,足以让每个爱着的人感受到就可以了。人类还是需要这样的电影,但电影作为娱乐大众的主流方式,不能所有电影都是这样的。可能要等所有的类型电影在这个市场上有过一个轮回后,真正意义上的文艺片就有了稳定的一席之地。

《新民周刊》:这次对《秋喜》的期望有多大呢?

孙周:这是献礼片,但我希望有好票房,这是我的一次试水,我是拿它作为商业片来处理的。也许处理得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还是比我以前的电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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