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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布朗的《威兰》对英德哥特小说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2009-05-29王晓姝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5期
关键词:继承引言发展

王晓姝 吕 娜

关键词:《威兰》 英德哥特 继承 发展 引言

摘 要:美国哥特小说兴起于欧洲哥特文学的繁荣期,特别是英德哥特小说的鼎盛期,因此深受英德哥特小说传统的影响,并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伟大传统”的旁系。因此对美国哥特小说的追踪溯源应首先着眼于英德哥特小说对美国哥特兴起的直接影响。本文聚焦英德哥特对美国哥特小说诞生的影响及美国第一部哥特小说《威兰》对英德哥特小说传统的继承与发展。

美国哥特小说与美利坚共和国几乎诞生于同一时期,1776年《美国独立宣言》的签署标志着美利坚共和国的诞生。20年后,美利坚历史上第一位以写作谋生的美国人查尔斯·布鲁克登·布朗(Charles Brockden Brown, 1771-1810)完成了他的代表作《威兰》(Wieland),一部哥特式的恐怖小说。这部革命性的著作承载着太多美国历史上的“第一”——出自第一位美国职业作家之手,美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小说,也是第一部美国哥特小说。小说《威兰》以怪诞、恐怖、神秘的基调由威兰的妹妹克莱拉(Clara)讲述了威兰一家伊甸园般的幸福生活是如何被一些神秘的声音所搅乱而最终家破人亡的;小说中充满了哥特式的悬疑与恐怖,由此开启了美国小说中的哥特传统。

一、英德哥特“舶来品”在美国本土的影响和接受

1798年9月,美国作家查尔斯·布鲁克登·布朗《威兰》的出版标志着美国哥特小说的诞生,但早在《威兰》之前,来自英国和德国的大量欧洲哥特“舶来品”早已填满了美国大大小小的书店和各类图书馆,哥特小说对美国读者而言并不陌生。唯一不同的是,《威兰》出自一位美国本土作家之手,而非“舶来品”,并由此有了特殊的价值和意义。

事实上,美国读者的“品味”早在几年前就有所变化,美国大众对说教类严肃题材的小说产生反感与厌倦,并开始转向且迷恋上了哥特罗曼斯。哥特“舶来品”在18世纪90年代的美国的流行程度可从现存当年的图书目录上得以证实。1793年,它们在美国小说目录上首次登场,而到18世纪末,它们已占有了相当大的比例。仅以最具代表性的英国哥特女作家安·拉德克利夫(Ann Radcliffe)为例,在她的哥特作品中,《森林罗曼司》(The Romance of the Forest, 1971)最早地奠定了她在英国的名声,而在其出版后不到两年内,在美国波士顿就可买到;接下来,她的作品在英国出版一年后就相继出现在美国小说图书目录上,如其代表作《乌多芙堡之谜》(The Mysteries of Udolpho,1794),转年在费城可买到。由此可见,英国哥特“舶来品”是如何便利而迅速地进入美国读者的视野之下的。而来自英国的哥特“舶来品”远不止这些, 其他一些英国哥特的名家名作在美国也是唾手可得的,如英国哥特开山之作瓦尔普的《奥特朗托城堡》,克拉拉·里夫的《英国老男爵》(Clara Reeve: The Old English Baron, 1778),索菲娅·李的《幽屋》(Sophia Lee: The Recess)等。

除英国哥特“舶来品”外,18世纪90年代中期,大量德国罗曼斯被译成英文并在英国出版,随后被美国书商进口到美国本土。这些远道重洋来到美国的德国哥特作品,向美国读者呈现了另一番哥特景象,迥异于英国哥特,充满了浓重的德国式恐怖。德国启蒙文学的代表人物弗里德里希·席勒的《魔法预言家》(Friedrich Schiller: The Ghost Seer, 1795),Cajetan TSCHINK的《神奇错觉的受害者》(The Victim of Magical Delusion,1795)等哥特小说很快吸引了美国读者的目光,并连续出现在90年代末的美国图书目录上。

18世纪末,除了大量的“舶来品”外,美国本土还大量再版了这些英国、德国哥特读物,这体现了美国读者对哥特文类的热情以及欧洲哥特小说对美国文学界的冲击和影响。

此外,美国本土对欧洲哥特小说的接受另一条更具说服力的证据是:18世纪末,美国出现了一些短篇创作,而这些创作明显是对一些英国哥特经典的滑稽且拙劣的模仿。1796年《纽约每周杂志》中发表了题为《幽灵》(The Apparition)的短篇,很明显是对《乌多芙堡之谜》中章节的模仿。《乌多芙堡之谜》中,出于想象和错觉,主人公艾米莉感到有个东西在屋里游动,并触碰到她的身体,由此下意识地尖叫,却发现这个东西竟是她的小狗;而在杂志短篇中,失眠的女主人被一个眼睛发光的怪物吓得蜷缩在床角,屏息凝视,却发现那个从门缝里吱吱呀呀地挤进来的怪物竟是她的小猫。两年后,在费城《每周杂志》上,出现了另一篇同样拙劣的模仿,哥特的成分如此一致:城堡的废墟、苍老的管家、闹鬼的传说、滑动门和暗道。作家自嘲道:“当今的小说,无非是一个古老的城堡、吱吱作响的木门、偏远的茅舍、铁链的拖动、幽暗的画廊、一盏灯、破旧的盔甲,还有穿着白衣的幽灵,这就成了一部小说。”而3个月后,1798年的9月,当“舶来品”大军已登峰造极之时,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美国哥特小说问世了,查尔斯·布朗的《威兰》适时地登上了美国文学的舞台,并由此开启了美国文学中的哥特传统。

二、布朗对英德哥特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18世纪末,英德哥特小说在美国的盛行对美国第一位职业小说家查尔斯·布朗的影响不可小觑。布朗本身对英德哥特小说喜爱有加,他阅读了大量的英德哥特作品并谙熟了当时不同的哥特创作流派和哥特传统;同时,对于立志于职业小说创作的布朗而言,他必须清楚了解同时代的美国人的文学品位和阅读偏好,而当时哥特之风在美国的盛传不能不说坚定了布朗的选择。而在对传统和流派的继承上,他并没有选择瓦尔普或刘易斯的超自然主义哥特传统,而是更偏好于安拉德克利夫及德国哥特罗曼斯中的理性主义传统,这一选择奠定了美国小说中的哥特传统,并对后来美国小说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如何在美国小说中继承与发展欧洲哥特血脉,如何将一个欧洲小说模式应用于完全不同的美国土壤中,布朗及其之后19世纪的美国哥特作家都面临了同样的难题。哥特小说始于1764年的英国,并常以中古时代的城堡和遥远的过去作背景;即使是讲述近来发生的故事,也通常以欧洲大陆的某个废弃了的古堡或古建筑为背景,并以此作为恐惧之源。而对于“美国小说之父”的布朗而言,他有义务也有愿望开始不同于欧洲哥特的美国哥特传统。在他的第四部哥特作品《埃德加·亨特利》(Edgar Huntly, 1799)的前言中,布朗向公众宣布他已经摒弃了如下用来吸引读者眼球的“幼稚的迷信和夸张的手法,哥特式的城堡和怪物”;明显可见,布朗在继承与发展英德哥特传统之余,还致力于为美国哥特小说另辟蹊径,这种努力可在布朗的第一本哥特小说《威兰》中便得以证实。

首先,在《威兰》的创作中,布朗巧妙地承继了安德拉克里夫学派的“英国哥特血脉”,并创造性地发展了这一学派对“超自然”“预言性的梦”等哥特创作手法的应用,使其具有“美国哥特”的标记。小说的讲述者克拉拉威兰(Clara)很明显具有安德拉克里夫学派的哥特女主人公的特点。她曾因无法解释的现象而深感恐惧并落荒而逃;她曾一度面对被强暴的威胁;她曾与其爱人分离但最终得以团聚并幸福成婚。小说的背景也与安德拉克里夫学派如出一辙。夜里,克拉拉独自一人在房间,并被一种神秘的声音所笼罩。她感到:“独处最容易让人产生幻想,淡淡的月光比黑暗更能催生想象。我独自在房内,四壁在影子中万般变化。月亮穿透云层,影子似乎有了生命,移动着”。很明显,布朗是在模仿安德拉克里夫学派对哥特氛围的营造,而不同的是:安德拉克里夫学派对超自然成分并不感兴趣,因此在安德拉克里夫和史密斯等哥特作品中,对超自然因素的描写并不占中心位置;而布朗对《威兰》中超自然成分给予了非常严肃的对待,对超自然的解释和诘问贯穿整部作品,这一基调在小说开篇就已奠定。

老威兰的突然死亡充满了悬疑,是死于自然(spontaneous combustion),还是非物质因素使然,这一迷惑一直存留在威兰和妹妹心中。后来,卡尔文(Carwin)制造出的奇怪声音便使他们很容易将其与超自然力量联系起来。威兰自始至终都无法理性地解释这些奇怪的声音,他坚信这些声音没有现实存在的基础,是超自然的,是上帝的意旨。因此当这声音再次出现并要他杀死他的家人时,他毫不犹豫地听从,并称是奉了神的旨意。相比之下,妹妹克莱拉更具理性,她不断权衡对这种种奇怪声音的各种可能的解释,并最终发现了它们的“作者”——卡尔文。在这一点上,克莱拉不同于安德拉克里夫学派的女主人公们,她接受了更好的教育,更有智慧,她对一些奇怪的现象进行审慎的思考,并体现了一定的心理深度,这在安德拉克里夫学派的女主人公身上很少见。而在对克莱拉心理的描述上,布朗承继了两种英国哥特惯用手法:预感及预言性的梦。小说开篇不久,克莱拉就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产生了一种奇怪却很准确的预感。当她第一次遇到卡尔文,就因卡尔文奇妙的声音和平平的相貌间的不和谐而深感不安。而他们相遇的第二天,小城麦廷根就下了一场暴雨,这使克莱拉开始怀疑并思考暴风雨和卡尔文的出现之间的关联,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起。她在暴风雨中似乎预见到了威兰一家人的毁灭,看到墙上威兰和家人的照片,更加深了她的哀伤,她“痛苦地”思索着并感悟到:“我们现在享受的快乐是建立在变化的基础上的。”她的预感果然准确:疯狂中的威兰不久后杀死了妻子和孩子,克莱拉自身也几近疯狂。布朗对这类预感的处理并不同于瓦尔普的《奥特龙多堡》或安德拉克里夫的《意大利人》等英国哥特小说,因为女主人公克莱拉的预感是来自其心灵深处的,是心理范畴的,而非超自然的,这一点上的差异和突破无疑是布朗对英国哥特传统的一个发展。

同样不良的预感还来自克莱拉的很多带有预言性的梦。例如:一天傍晚,克莱拉在小睡中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来到哥哥家附近,而那里有一个深坑,但她并没看到。这时哥哥在坑的另一端向她招手,让她快点。而当她马上要坠入深坑时,一个声音喊道:“小心”,她由此从梦中惊醒。而后,小说中人物的经历恰恰验证了克莱拉的梦。威兰妻子卡瑟琳和孩子们的死使克莱拉曾一度疯掉,当她恢复理智后,第一反应就是认定卡尔文是凶手。而当叔叔告知她威兰已经认罪,克莱拉很是震惊,并要求前去探视威兰。无奈之下,叔叔进一步告知克莱拉,威兰在牢中曾多次越狱,为的是继续完成上帝的指令——杀死克莱拉。至此,克莱拉回忆起自己的梦,竟和现实如此吻合、如此准确。不同于英国哥特小说,在这些梦中,并没有上帝或超自然神灵的干预,而更多地充满了心理暗示,这更增强了小说神秘与恐怖的效果。

此外,布朗对英德哥特的发展还体现在他对哥特式背景的选择和处理上。首先,布朗将《威兰》的背景设在了18世纪美国费城名为“麦廷根”的一个小镇上,这里没有古堡的废墟、修道院的暗室、地下迷宫的活动门,取而代之的是小城麦廷根伊甸园般的静谧与祥和。英国哥特小说中那些惯用的让人产生恐惧心理的道具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这无疑给美国第一位哥特作家布朗出了一道难题。布朗只好另辟蹊径,精心地赋予他的背景以更多的象征意义。在他的笔下,外部世界的客观物质有了与其人物内心世界相通的心理内涵。例如,《威兰》中的神堂、凉亭、克莱拉的卧室和壁橱等都给人带来一种压抑封闭之感,一种凶兆和不祥。小说中的神堂偏僻地坐落在一座陡峭的小山之上,曾是老威兰出生时每日独自敬神的庙堂,也是老威兰神秘之死的发生地,严肃而令人畏惧,恰恰映衬了老威兰神秘而疯狂的宗教信仰,并预示了宗教狂人的悲惨命运。老威兰死后,神堂被改造成兄妹俩与朋友聚会的场所,他们在这里拨弦吟诗,博古论今,这里成了他们交换心灵和智慧的乐园。但潜意识中,不论神堂被如何改造,它总在不停地提醒着子女们父亲神秘的死亡,这使兄妹俩无法真正释然,他们心头的阴影难以挥去。由此,神堂在小说中的作用已不再只是一个客观物质存在,它的象征意义和主题价值一直贯穿了整篇小说。而克莱拉的卧室以及她常常光顾的凉亭(summerhouse)也都地处偏僻,并被布朗赋予了象征意义和精心的设计。克莱拉在凉亭作的那个预言性的梦,最终恰恰在她的卧室实现;凉亭地处偏僻,只有一条难走的小路可以到达;她的住所也远离小镇的其他人家,距离哥哥家也有一段距离;她的卧室设在二层,并连着一个大大的可进入的壁橱;这一切便是她的世界、她的领地。然而这一切都被卡尔文的出现和他所制造的神秘声音所改变,克莱拉开始了莫名的恐惧。可见,与英德哥特小说前辈相比,查尔斯·布朗更加关注人物的心理世界,并成功地将表象世界和潜意识的心理世界有机地统一起来,这是布朗对英德哥特传统的又一发展。

从如上对布朗《威兰》的研究不难得出如下的结论:18世纪90年代的美国作家查尔斯·布朗深受当时英德哥特之风盛传的影响,汲取了大量英德哥特舶来品的养分,并成功地将英德哥特的传统移植到了美国文学的土壤中,创造出了一朵朵奇异的美国哥特之葩。值得肯定的是:虽然布朗更偏好于安拉德克利夫及德国哥特罗曼司中的理性主义传统,但他并没囿于此传统,并没有进行一味模仿,而是尝试将哥特文类用于探索心理性的主题,并成功地将人物内心世界和外在现实统一在哥特文类之下,由此创造性地开创了美国小说中的哥特传统,这一传统在下一代美国哥特大师艾伦·坡及霍桑笔下达到了新的高度。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王晓姝,吉林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生,哈尔滨工程大学副教授,现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访学;吕 娜,吉林大学公共外语教育学院讲师,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参考文献:

[1]Axelrod, Alan. Charles Brockden Brown, an American tale. Austin: U of Texas P, 1983.

[2]Christophersen, Bill. The Apparition in the Glass: Charles Brockden Brown?蒺s American Gothic. Athens: U of Georgia P, 1993.

[3]Docherty, Brian. ed. American Horror Fiction: From Brockden Brown to Stephen King. NY: St. Martin?蒺s, 1990.

[4]Gross, Louis S. Redefining the American Gothic: from Wieland to Days of the Dead. Ann Arbor: U. M. I. Research P, 1989.

[5]Haggerty, George F. Gothic Fiction/Gothic Form. University Park: U of Pennsylvania P, 1989.

[6]Heller, Terry. The Delights of Terror: An Aesthetics of the Tale of Terror. 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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