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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水平小说文化内蕴解读

2009-05-29石立干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5期
关键词:小说

关键词:葛水平 小说 文化内蕴

摘 要:本文从文化层面对葛水平乡土小说的内蕴进行解读,以补充以往研究中单一的从内容和艺术两方面切入的倾向。论文从特定地域中的地理风貌和自然景观、风俗习尚及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透视三个层面对葛水平乡土小说的文化内蕴进行梳理和论述。

大凡真正的文学艺术,总是和人类的传统文化有着深厚的关联。那些被信仰过的理念,那些被遵循过的习俗,那些被传颂过的神话传说,永远都不会湮灭,它们恒久地积淀于人类的精神深处,凝结成一个个精神颗粒,犹如泥土中掩埋的宝石,等待与艺术家心灵相遇时的闪光,因此,在优秀的文学作品表层的形象和故事之下,常常会隐藏着极富精神内涵的文化密码,发现它并且凝视它,很可能会在瞬间打开一扇神秘之门,进入一种境界,与民族的乃至人类的历史与文化相沟通,获得巨大的精神升华和审美愉悦。近来细读葛水平近几年来创作的小说,发现其中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本文就这一现象作一番探讨。

“文化”这一概念有多种多样的解释,自美国人类学家泰勒第一次提出,至今一百多年来已有一百多种解释,今天我们不必也无法将之一一厘清界定,也避免陷入概念的迷宫和陷阱中。新时期文学批评界对“文化”这一概念已在三个层面的内涵上达成了大致的共识:1.特定地域中的地理风貌、自然景观;

2.特定地域历史长期积淀下来约定俗成的风俗习

尚;3.包括行为方式、思维方式、价值观念、伦理操守在内的人的精神风貌、心理状态和生命形态。①

葛水平(以下简称葛)小说中的地理风貌,自然景观大都是中国北方的黄土塬、土窑洞、秃岭、深沟和土得掉渣的东西。小说所写的内容可用她的一部小说题目来概括,那就是“浮生”,所谓浮生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娶妻生子,娶儿媳抱孙子;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磕磕碰碰;就是或艰辛或富裕,或充实或无聊的日月;就是在日复一日的平凡岁月里的一个希望,一份追求或一丝幻想;就是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生存状态。就连她的衣着和家里的摆设也显示着这种古色古香,土里土气的地域情调。在《葛水平:赵树理家乡走出的女作家》这篇报道中,记者描写了初见葛时的印象:一短发女子浅笑嫣然,眉眼间透着清爽和韵味。七分袖的宽松外套前襟处一团手工刺绣,原始、乡土。她自己介绍说“衣服是请裁缝做好后自己再亲手绣了花”,言语中透露出一丝小小的自得。家里的情况是:院子不大,内容却丰富:几株盆栽、半块石磨、两只鸟、一条狗……客厅里最显眼的装饰是两只硕大的南瓜和一只生锈的破钟。穿过客厅进入书房前,得先跨过一块木板,木板竖起如同旧时祠堂的门槛,高度恰好让一路悄悄尾随身后的小狗断了继续下去的念想。书房内,满满一壁书籍,硕大的一张书桌之外,古条几、土陶罐、太师椅……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田园情调、古旧陈香,无一不在印证着主人散文集中的一句话:我是一个蜗居在城里的乡下女人。她特别喜欢“抽几口旱烟,看几朵云彩,心里平和着,吼几声走调的山歌来”的山村生活。即使到了城里,她还对早年在家乡住过的窑洞情有独钟,她曾说过“住过窑洞的人才知道它的好”,她成长的窑洞,人、驴、鼠相安无事。当她像云一样离开窑洞,走向社会,反而觉得丢失了一种窑洞里生存的人的自在的神态。

迄今为止,葛的小说几乎没有离开过乡土主题,乡土构成了葛小说的基本质素,葛笔下的乡土故事,大都发生在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晋东南一带的太行大峡谷。

在她的小说中时常有家乡自然风光的描绘。如《喊山》中“太行大峡谷走到这里开始变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细细的梁。从远处望去拖拽着大半个天,绕着几丝儿云,像一头抽干了力气的骡子,肋骨一条条挂出来,挂了几户人家”。通过这段文字我们足看出这里的贫穷、闭塞以及这里人们生活的艰难的地域特色。

葛小说中对人文风情、风俗习尚的关注是非常明显的。因为她写的小说多是家乡生活。农村是一个积淀着深厚民风民俗的文化海洋,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无异于上了数年的乡土文化专科。再加上她还有一个会讲故事的父亲作导师,这就把她的乡土文化底子夯打得非常扎实。到后来,她跟随着当小学教师的母亲四方游学,对外乡邻地的风土人情又知道了许多,见识和眼界也随之打开。这些,都可以看作是她写作的“童子功”。

葛小说中所表现的风俗人情主要表现在家乡人的愚昧、贫穷、善良和生存的苦难。

在《喊山》中韩冲捕獾下套意外害死了有案在逃的腊宏,这本是个人命案,用现代的法律术语应该为“过失杀人”,然而对于这场意外的人命官司,村里人沿袭着久已形成的传统和习惯,试图用村中有威望的人物从中调和,想通过赔偿腊宏妻子“哑巴”红霞一笔钱来逃避法律的追究。图财害命的人在出了事故后都想用金钱去消灾。在《黑口》这篇小说中,王中在煤矿出了事故后,居然答应为孤儿兰州李配一个阴亲来弥补罪过。从两个例子可以看出他们法律观念的淡漠,不过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看出:他们心存善良,古道热肠。作者的这种人性描写不是丧心病狂的揭示,虽然缺乏批判的锋芒,却多了几分同情,而且不鲜明地指出孰对孰错,可避免脸谱化,更为真实和自然。

在作品中,葛还揭示了家乡人由于贫穷而导致的愚昧。如在《喊山》中,光棍韩冲和有夫之妇琴花私通的故事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发兴更是心知肚明,然而对于琴花的丈夫发兴而言,却视而不见,原因就是韩冲和琴花的私通,可以为他们家带来物质上的利益,即一袋粉面,一头猪,一件衣服等。正如琴花所言:“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少啥了?”这一切都是在物质窘境中衍生出的唯利是图观念的深刻反映,为了物质利益而丧失了伦理道德。

尽管乡村的生活很艰难,但他们在艰难生活的磨砺下闪耀出金子般的光泽。如《喊山》中腊宏一家从四川逃到岸山坪以后,这里众乡亲对他全家的帮助。在《连翘》一文中,寻红对王二海的帮助更是动人,描绘了一个淳朴的乡村少女寻红在天灾中失去母亲后,迅速成长起来并积极应对生活给予的苦难,不懈追求所爱,最终获得爱情的故事,在寻红身上体现了中国传统女性性格:美丽、善良、勤劳、淳朴、执着、宽容等。

在葛的小说中,还写出了家乡太行山区人民的苦难。苦难是人类永恒的话题,然而有不少作家却常常回避这一话题。正如著名作家阎连科所言:“苦难是中国这块土地上共有的东西,应该是由中国作家来共同承担。如果说有问题的话,我觉得的是民族和最底层的人民的苦难有许多作家不仅没有去承担,而且有意识地逃避掉了……”②著名文学评论家李建军也指出:“我的一个观点是,真正伟大的文学总是关注和同情弱者,总是把目光投向那些不幸的人。在我看来,同情底层人和不幸者,是整个人类文学的精神纲领,因为文学的精神是一种以爱为核心的伦理精神,就是一种以光明和温暖的精神,就是一种把对不幸者的怜悯和拯救当作自己的使命的精神。”③ 迄今为止,至少中国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口生活在农村,因而抒写农村现实,仍然是新乡土文学家的重要职责。文学属于上层建筑,它充其量也就是给人一点心灵的安顿和精神升华,那么它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关注现实,反映现实。从这个意义上讲,葛小说的出现,无疑具有积极的引导意义。她小说中对苦难的描述既是活生生的现实,也不失为一幅幅鲜活的乡村图景。如中篇小说《连翘》就是对太行山区底层人民苦难生活的真实描摹,从文中的描摹来看作者简直对太行山区普通山民的生活熟悉到了能够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的程度。寻红本来有个完美的家庭,然而不幸却祸不单行地降落到了这个家庭。先是为了供弟弟寻军上学读书,娘因为贪图多摘些青疙瘩(黄花瓣儿),而被天雷击中身亡。紧接着出事的是出外打工的弟弟寻军。由于从城里回村时搭乘了收购青疙瘩王二海的四轮车,结果不幸车翻人亡,年轻的寻军居然因此而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双脚。不可预见的苦难不仅降临到了寻红一家身上,而且也同样降临到了本来家庭还算富裕的王二海一家身上。翻车事件的发生不仅毁掉了四轮车,而且由于遭受了猛烈的撞击而导致王二海长期昏迷不醒。为了给王二海治病,王家多年来辛勤积攒下的“小十万块钱”也都花在了医院里。太行山民们的日常生活本来就十分艰难,无法预见的天灾人祸雪上加霜般地使得本就艰难的生活更加艰难了。小说《浮生》也写出了农民极度复杂和痛苦的心灵状态。在《浮生》中作者着意塑造的人物是唐大熊。他是一个年老的农民,一直生活在名字叫西白兔的小山村。上世纪70年代,他因在学大寨运动中炒制炸药而成了劳模并娶了媳妇,同时又因为当劳模而常年在外,媳妇遭人强暴,而他的弟弟也因为使用他造的炸药“放了哑炮”被活活炸死。到了2005年,靠山吃山的西白兔人开始大规模地炸山卖石,唐大熊则在新一轮的自制炸药中葬送了自己和他儿子的性命……这样看来,唐大熊虽然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他的人生道路和命运却也并不寻常。其中,特别是围绕着是否炒制炸药,更是表现了一个乡下男人的心灵苦难和心灵震颤。就“炒制炸药”而言,它是小说描写的重点,也是唐大熊生命中的关键事件。通过它,作者展示了唐大熊内心的犹豫徘徊和矛盾迷乱。小说交代,新时期的西白兔人因利益驱动私采滥挖和炸山卖石而家家炒制炸药,作为制造炸药劳模的唐大熊却一直都在“等待观望”。表面上发了狠誓不再炒制炸药,然而他挡不住利益的诱惑而悄悄“准备停当”了“所有的工序”——他不但趁天黑把炒制炸药的铁锅,扬谷子的木锨,捣中药的木棒和储备下去的锯末都慢慢放进了老窑,而且还花高价买来了两袋国家已经明令禁销的硝铵。小说描写了他从“拒绝”到“偷看”再到“试探性询问”和“悄悄准备”的过程,唐大熊“等待观望”中的犹豫徘徊和自我矛盾已昭然若揭了。

葛小说的文化内蕴不仅体现在风俗习尚的描写层面,更主要表现在对作为风俗习尚在主体身上的积淀,即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特征的透视、开掘上。

葛的小说中既有对山民身上特有的那种丧失自我和主体意识的奴性的审视和针砭,也有对他们人性美的赞美。她的历史题材小说《狗狗狗》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太行山区是个缺水的地方,一些地方就是把雨水存放到旱水池里吃的。这个故事确实有,当时发生在壶关县。当时有一个日本人在这个旱水池里洗了澡还洗了马。水是当地老百姓的命根子,他这样糟蹋一池水,老百姓当然不同意,就出来将他乱棍打死。结果后来来了三个日本人,把全村人都给杀了。葛自己说她写这篇作品的目的,就是想挖掘一下中国人的奴性,面对日本人,为什么全村五六十户百姓竟没有站出来反抗?这就是我们国民性中的奴性。面对强硬的东西,我们的民族却不敢站出来,挺身而出。当然全篇中葛并没有停留在对国民奴性的开掘上,她还表现出女性伟大的一面。写农村妇女秋面对鬼子的残暴血腥,她要用自己来繁衍后代使大山兴旺起来,她坚信日本人是不可能把山里人灭绝的!决心抚养同村的小孩虎庆,等其长大后与其繁衍后代。秋果然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生育一直持续到五十二岁,这就是中国农民面对侵略时所产生的强大生命力,表达了一种暴风雨般的反抗情绪。在《喊山》中腊宏的妻子红霞身上同样具有这种奴性。红霞是被人贩子拐卖后成为腊宏妻子的。腊宏没有把红霞当人看,在腊宏的眼中,红霞只是他发泄兽欲的工具,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腊宏的所属物。所以腊宏可以肆无忌惮地殴打红霞,尤其是红霞知道了腊宏的隐秘,腊宏担心事情的泄漏,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竟然残忍地用老虎钳揪下红霞的两颗牙齿并威胁红霞“你要敢说一个字,我要你满口不见白牙”,极端的暴虐行为将红霞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甚至“索性再也不说话”的哑巴了。在以后跟随腊宏的日子里,在腊宏的恐吓和毒打下已没有言说的必要,她根本不敢发表任何意见,更谈不上发泄心中的不满,以至于当腊宏一家至岸山坪时腊宏对岸山坪的人说红霞是哑巴。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人,居然在夫为妻纲的家庭暴力中被活活逼成哑巴,丧失了与人交流的权利,这难道不是女性身上的存在的奴性吗?当腊宏被炸死后,红霞勇敢地走进群体,并勇敢地向韩冲袒露自己的心灵,爱情的种子在与韩冲的长期相处中渐次发展。从红霞由失语到言说这一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人性的伟大。红霞以顽强的韧性,以对生活的强烈热爱战胜了生活中的磨难,获得了爱情,获得了幸福,获得了完整的生活态度。

葛的小说中,既有对人性恶的一面的描写,又有对人性善的刻画。如历史题材小说《天殇》是她在看了一本《土匪实录》里的一篇故事后产生的。这篇小说写了一个寡妇,尽管她是个土匪,但葛把她的人生写成善的,因为她认为所有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愿望都是非常善良的,她之所以不善良是社会方方面面逼迫的。再如《喊山》中的腊宏是个家庭暴力的代表,但在他身上同样具有温暖的爱心的。如腊宏“平常见人总是笑脸”,与岸山坪人并没有冲突,为了女儿到深山去摘毛桃,以致竟然误入韩冲捕獾下的套而丧命,他是如此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葛的小说中还写出了与世无争的山村教师形象。《地气》中的主人公王福顺,认认真真教书,诚诚恳恳做人,生性耿直忠厚,却屡遭命运的捉弄,由于偶然间发现校长偷情的秘密,最后不得不被逼到只有两户人家的十里岭来教书,虽然只有一个学生,他没有把失意蔓延到新的环境中,偏僻落后的山上由于他的到来有了新的生机。他主动和解两家的纠葛,尽其所能,教育好孩子,给山里人带来眼界的开阔和文明。作者从始至终笔力从容,不愠不怒,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云雾缭绕,山色有无,却透示出壁立万壑的雄浑与狰狞。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石立干,河南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

① 李永建:《赵树理早期小说文化内蕴解读》,载《文学评论》,2006年第1期,第59页。

② 阎连科、梁鸿:《巫婆的红筷子》,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25页。

③ 李建军:《关于“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的阅读报告》,2007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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