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逃逸２０年的凶手捐肾，宽恕在生命尽头

北　方　辉　宇

仇恨犹如一把利剑，戳伤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但面对即将凋零的生命，仇恨也可以低下嚣张的头，宽容与爱让心与心之间洋溢起温暖。

——张树平语

22年前，河南南阳市一名莽撞少年持刀捅伤邻居少年后，以为惹了命案畏罪潜逃。为替子赎罪，他的父母不惜倾家荡产，让垂危的生命获得新生。数十年过去了，当年闯祸的少年突然归乡。受害人闻知，怒气冲天。可面对凶手年过七旬老母亲的跪地求情和缓缓述说，受害人的心不禁阵阵酸楚……

莽撞少年闯祸逃跑，

父母倾家荡产替子赎罪

2009年春节，大年初一。河南省南阳市一片热闹，大家走街串巷，纷纷到亲友家拜年。市民周春雨也在七旬老母的陪同下，来到卧龙区帆德家属区张树平的家。门刚打开，周春雨就“扑通”跪倒在地，情真意切地说：“我给您磕头了，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不了解真相的人，还以为这两个年龄相当的人是亲戚呢。其实，他们原是一对怨恨极深的仇人。经历数十年的岁月打磨后，两个人握手言和，并演绎出一段感人肺腑的真情故事。

1972年6月，周春雨出生于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父亲周兴旺和母亲陈绍红靠卖水果维持生计。虽然生活不是太富裕，但夫妇俩却对独生子格外宠爱，使周春雨从小就养成了调皮贪玩、不爱学习的坏习惯。

进入初中后，周春雨不但开始逃课打游戏，还结识了一些社会青年，喝酒抽烟等恶习染了一身，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暴躁。

1986年11月的一个周末，周春雨在一家游戏厅打游戏，邻座一个叫张树平的男孩因打赢了游戏而兴奋欢呼。周春雨觉得很刺耳，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记耳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两人不由分说扭打起来……

激斗中，周春雨头脑一热，将吧台上的水果刀握在手中，扭过身来对着张树平腹部就是一刀，鲜血直流。张树平脸色发白，痛苦的表情吓坏了围观的人。人命关天，游戏厅老板连忙打电话报警并通知医院。周春雨见自己闯下了大祸，先是惊恐地哭了起来，然后趁乱逃了出去。

民警和急救车相继赶来，张树平被送至南阳市第二人民医院抢救。民警调查取证后，通知了双方家人。

张树平比周春雨大一岁，正读初三，成绩优秀，家住卧龙区帆德家属区，和周春雨所在的丰源家属区毗邻，父亲张富成和母亲刘莉在化肥厂上班。那天正是周末，张树平本想到游戏厅放松一下，却遭此一劫。

张富成和刘莉哭着赶往医院。医生说：“你们儿子的小肠被刺了几个洞，造成大量出血。坏死的小肠必须做切除手术，需交押金1万元，赶紧筹钱吧！”

张树平的父母急坏了，家里买房欠的钱都没还清，上哪里筹借儿子的救命钱呢？这时，周春雨的父母闻讯赶来了。刘莉顿失理智，哭号着扑向他们：“还我儿子，他要有个闪失，我跟你们拼命！”

周兴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怀愧疚地说：“我是周春雨的父亲，我没教育好儿子，你们打我骂我都行。我们一定会承担责任！”张富成夫妇听后，情绪缓和了一些。

接下来，妻子陈绍红留在医院，周兴旺回家拿出数年来积攒的8000元，又借来2000元，为张树平交纳了押金。

11月20日，张树平顺利做完小肠切除手术，脱离了危险，周兴旺夫妇这才放心。可事发多日了，儿子仍然没有回家。他们配合警方、发动亲友四处寻找，但毫无结果。

12月初，南阳市卧龙公安分局公布了处理结果：周春雨故意刺伤张树平，承担全部责任。鉴于周春雨未满18周岁，由他的父母一次性赔偿手术费、后期医疗费3.8万元。对于清贫的周家来说，这笔赔偿犹如天文数字，夫妇俩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尽管如此，周兴旺夫妇表示：哪怕倾家荡产，也会足额赔偿。周兴旺以3万元的低价变卖了自己居住的老式单元房，以5000元的价格变卖了水果店，陈绍红又从娘家借了3000元钱，凑足了赔偿款。之后，周兴旺夫妇在宛城区盆窑农村租下了一处民房。

因为心有愧疚，周兴旺夫妇有时间就去探望张树平，煲些滋补汤……张树平充满敌意的心渐趋平缓。

1987年初，张树平康复出院。由于耽误学习，加之落下一些后遗症，他的成绩直线下滑， 后来只考取了南阳市电子职业中专。

进入中专之后，张树平的情绪异常低落，而且经常感冒，还因为不宜剧烈运动而告别了喜爱的足球运动。每每看到同学们在绿茵场上奔跑，他的心犹如滴血般痛，对周春雨充满了恨意。

生死逃亡22年，

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再说周春雨，当他看到张树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不止时，认为自己失手酿成了命案。杀人必偿命，为躲避牢狱之灾，他决定外逃……

周春雨先跑到同学家里，编谎话借来100元钱，然后踏上了去往郑州的客车。

到了郑州，时值深夜。他饥寒交迫，吃了一碗烩面，然后在一座立交桥下面过了一夜。

第二天，周春雨找到在郑州市管城区一家商场当保安的表哥，想请他帮忙找工作。表哥生气地说：“你这么小，不好好在家读书，出来做什么？”表哥一边说，一边要给他父母打电话。周春雨慌了，急忙说：“我这就回去读书，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做路费？”

又从表哥那里借到100元钱后，周春雨迷迷糊糊地登上了郑州至洛阳的列车。在洛阳四处找工作，可用人单位一看他年龄太小，又没有身份证，都将他拒之门外。不得已，周春雨花50元钱做了张假身份证，在西工区中州路一家川味饭店做服务员。

安顿下来后，周春雨想给父母打个电话，但又担心连累父母，心里犹豫了。从小没离开过家的他，多么想念父母啊！无数次在梦中，他都被那一幕血淋淋的场面惊醒，不知道张树平是否被救活。每每想起，恐惧和担忧让他不得安宁。

1987年春节，周春雨所在的饭店放假，工友们都回老家了，唯独他躲在出租屋里。大年三十晚上，周春雨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悲从中来，他“扑通”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悲凉地自语：爸妈，儿子不孝，让你们牵挂了……

尽管有工作，但逃亡生涯不好过。每当有身穿警服的人来饭店吃饭，周春雨就心惊胆战，不敢上前。1989年6月的一天，一辆警车突然停在饭店门前，一行人走进来，领班让周春雨过去倒茶，而他却谎称“小急”躲进了厕所。当确认这些警察只是来吃饭之后，他才心有余悸地走出来。很多次，周春雨想到投案自首，结束担惊受怕的日子，可关键时刻又没了勇气。

转眼到了2002年，周春雨跳槽到道北路一家皮鞋厂做仓管，还与本厂女孩宋秀萍谈起了恋爱。不久，两人同居了。宋秀萍家在洛阳市偃师县，比周春雨小一岁，是独生女儿。

闲暇时，宋秀萍爱缠着周春雨逛街，可周春雨不敢抛头露面，便找出各种理由搪塞她，这让宋秀萍很不满意。

为了忘记过去，周春雨决定带女友远赴新疆，他骗女友说那边挣钱容易。2005年冬，他们来到了新疆阿克苏市。可是，由于没有学历，又缺乏工作经验，在当地找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时值严冬，气温低至零下20摄氏度，两人快被冻僵了，蜷缩在出租屋里，带来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宋秀萍抱怨不已，闹着要回河南老家，可周春雨死活不答应，两人开始了争吵。最后，周春雨在一家洗浴中心找到一份烧锅炉的工作，安顿下来。

几年的时间里，宋秀萍一直觉得周春雨神神秘秘，尤其是当她提出结婚时，周春雨总是推来推去，为此，两人没少吵架。就在感情一次次出现危机时，一场生死劫难袭来。

2007年12月，正往锅炉里填煤的周春雨突然晕倒。在阿克苏市人民医院，医生作了详细的诊断，然后把宋秀萍叫到一边，面色凝重地说：“周春雨患上了尿毒症，已经是中期，必须尽快进行肾移植手术。”宋秀萍愣住了。

当晚，宋秀萍没去医院照顾周春雨，她带着仅有的2000元钱，离开了。

女友的突然失踪，让周春雨深感不妙，立即询问医生，这才得知自己患上了尿毒症！

病魔的打击、女友的绝情，让周春雨万念俱灰。他恨不得跳进水库淹死，以求解脱，可一想到近21年未见的父母，心软了。他更加悔疚当初年少无知时的鲁莽，如今命在旦夕，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

因为没有钱，周春雨离开了医院，独自躺在出租屋内，仅靠普通消炎药维持生命。3个月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消瘦不堪。经过痛苦挣扎，他决定回老家认罪，最后见父母一面，哪怕是死在监狱里，灵魂也会解脱！

2008年6月，周春雨强忍病痛，回到了阔别22年的家乡。从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他了解到，家里的房子早已卖给别人，当年张树平并没有死，可父亲却已离世，是张树平一直照顾着他的母亲。周春雨拼命捶打着自己的头，悔得肠子都青了。强忍心痛，他终于找到了母亲的住处。当他一脚踏进家门时，就看见屋里有一个男人在给母亲擦脸。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树平。

原来，张树平工作后，就听说周春雨的父亲去世了。周母受双重打击，眼睛都快哭瞎了，且居无定所，就连生活也是有一顿没一顿。他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意，毕竟当年事发后老人没有逃避责任，而且竭尽全力救治自己。于是，他萌生了去看望老人的想法。可当他看到简陋的住所以及老人风烛残年无人照料的样子后，一阵揪心之痛。那一天，他就决定把老人当作自己的亲人来照顾。此后十多年，张树平几乎每天都要过来看看，像儿子一样照顾着老人。

惊见此景，周春雨扑倒在老人脚下，放声痛哭：“妈，您的不孝儿子回来了，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爸爸！”突如其来之举，让陈绍红和张树平惊呆了。陈绍红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而张树平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仇人相见。

张树平颤抖着，一把抓住周春雨的衣领子，吼道：“你还敢回来，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说着，他猛地一拳，打在周春雨脸上，虚弱不堪的周春雨跌倒在地。但他立即爬起来，跪在了张树平面前，痛哭流涕地说：“你是张树平吧？都是我的错啊，我对不起你……”

生命尽头仇人捐肾，

宽恕与救赎的壮美轮回

陈绍红心都碎了，她没有想到数十年后儿子还会回来，母爱瞬间涌动起来。她陪儿子跪在了张树平面前，老泪纵横：“树平，看在我风烛残年的份儿上，求你原谅他吧！”

面对此情此景，张树平内心波涛涌动。数十年来，他与老人建立了深厚的情意，甚至把陈绍红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来对待。可他从未想过会和周春雨在这种场景下相见。张树平急忙搀扶起陈绍红，说：“姨，您别说了。从照顾您的那一天起，我已经说服自己放弃仇恨。这些年，我见到你思儿成疾，我的心也不好受啊，也盼望他早点回来！可是，他却这么多年才回家……”

张树平又对周春雨说：“我打你那一拳是轻的。你知道这么多年你妈怎么走过来的吗？你知道她逢年过节就哭喊你的名字吗……”说着，张树平的眼睛也湿润了。

听了张树平情深意切的一番话，周春雨哭成了泪人，他纵情哭喊：“你能原谅我，我死也值了！”多年以来横亘在心头的仇与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几天，他们平静地坐下来，相互述说了这些年的遭遇，最后周春雨说出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儿子现在身患绝症？”刚刚经历了母子重逢的陈绍红心如针刺，但老人家还是流着眼泪安慰周春雨：“儿子，挺住。你回来了就好，一定有办法的。”

2008年8月10日，周春雨在母亲和张树平的陪同下，来到了南阳市中心医院，再一次确诊患有尿毒症。在治疗方案上，医生建议，可以暂时依靠透析维持生命，但肾脏移植是最终的出路，手术费大约需8万元。周春雨重新点燃了生活的希望。母亲陈绍红当场进行了配型，但结果却不符合。无奈，只好等待合适的肾源。而在这时，张树平的心又一次波动了，他想到无数个下雨天，陈绍红老人坐盼儿子归来的急切心情；想到自己的女儿患病时，老人家像亲奶奶一样，日夜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的老人，临老盼来儿子，却要面对儿子遭受病魔的侵蚀，这是多么的不幸啊！一番苦苦思索后，张树平瞒着家人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如果自己的肾与周春雨的匹配，就捐一个给他！

当张树平把想法说给周春雨母子后，他们说什么也不答应，毕竟一家人亏欠张树平的太多太多了。可张树平主意已定，并劝说他们母子：“只是先化验，合不合适还不知道呢。再说了，捐一个肾对身体也不会有多大危害。”听他这么一说，周家母子这才勉强同意了。

8月中旬，张树平来到了南阳市中心医院与周春雨进行配型，令人惊奇的是，两人竟然配型成功。9月初，张树平和周春雨在陈绍红的陪同下，住进了河南省人民医院。9月10日上午9点，这对特殊的“兄弟”在河南省人民医院同时进行手术。当守护在手术室外的陈绍红老人，看到先后被推进去的两个“儿子”陆续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时，不由得泪流满面。

一周后，两人分别住进普通病房。此刻身体还没恢复的周春雨，再也等不及了，他艰难地来到张树平的病房，紧紧地握住了张树平的手，哽咽道：“大哥……”

出院后，两家人亲如一家。为感谢张树平的大义之举，2009年正月初一上午，周春雨早早赶到张树平家，用传统而真挚的方式向张树平表达了感恩之心。

让我们衷心祝愿这个多灾多难的特殊家庭，劫波渡尽，永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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