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财产公开的慈溪试验

舒泰峰

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的话题贯穿今年全国“两会”。2009年1月，浙江省慈溪市在全国率先施行“廉情公示”，向社会晒出700余名官员的资产家底。此举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新闻背景：

1月中旬，浙江省慈溪市在全国率先施行“廉情公示”，向社会晒出700余名官员的资产家底。

2月17日，经过半年多运作后，新疆阿勒泰地区对外公布了近千名官员的财产情况。

2月28日，温家宝总理在与网友在线交流时明确表示，建立官员财产申报制度是反腐败重大举措，政府正在积极准备这项工作。

一东一西两个地区的“试验”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官员财产申报这一从地方开始“破冰”的制度，成为今年“两会”讨论的热门话题之一。

民众对这一制度在全国正式出台也一直充满期待。有一项网上调查显示，对于当前反腐倡廉工作，90.1%的人认为有必要实行领导干部财产公示制度。2008年5月，有媒体曾就“公众最希望政府公开的信息是什么”做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有77.5%的人选择了“官员财产情况”。

公示栏上的领导“隐私”

元旦3天小长假过后的某个工作日，浙江省慈溪市规划局编审科科长虞晓像往常一样来到单位，在路过公示栏的时候也像往常一样放慢了脚步，看看有什么新的通知。

这天的公示栏有些特别，上面贴了6张表格，名为《慈溪市领导干部廉情公示表(2008年度)》，每张表格公布了一位规划局领导的廉政信息。

这让虞晓感到“非常新鲜”，他站定脚步，仔细看了起来。

打头一份公示表是规划局局长楼树芳的。“配偶姓名龚萍儿，性别女，工作单位市中医院，职务科长；子女姓名楼家骏，性别男，工作(求学)单位(学校)浙江林学院。私家车：车主楼树芳，车型皇冠，购车时间2008年9月。”

紧挨着楼树芳的是规划局副局长陈仲才的公示表。公示表显示，陈仲才的丈夫在浙二医院工作，儿子所在学校是杭州市崇文小学，除了现住房外，另有房产一套，私家车一部，车型为奥迪A4，购车时间2006年2月。

虞晓在规划局已经工作十几年，他说，如此晾晒领导的“隐私”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不是慈溪市规划局的突发奇想，而是慈溪市纪委的一项通盘制度安排。

2008年12月5日，慈溪市纪委和慈溪市委组织部联合印发《慈溪市领导干部廉情公示暂行规定(试行)》(以下简称《规定》)，要求对市委管理的现职副局(镇)级以上党政领导干部和国有(控股)企业负责人实施廉情公示。

按这个要求，慈溪市进入公示范围的干部数量为700余名。

“廉情公示一般每年一次，次年1月底完成。今年是第一次，到目前为止已经有500多位干部进行了公示。”慈溪市纪委书记周忠贤告诉记者。

这一制度经过当地党报报道后立刻引起多方关注，来自北京、广州、香港的多家媒体联络慈溪市纪委或者宣传部要求采访。周忠贤说：“没想到在外边引起这么大反响，其实在我们内部很平静。”

房子车子都要写出来，倒也没想到

陆幼菊是慈溪市规划局纪检组组长，也是规划局6位公示对象之一。或许由于本人从事纪检工作缘故，她说她在2008年12 月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吃惊，感觉只是纪检工作“比以前深了一点”。

尽管如此，第一次看到公示表的时候，栏目设置的细致仍然让她感到吃惊：“房子车子都要写出来，倒也没想到。” 不过，她还是很快地完成了填写，“没有跟家人商量，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公开的”。

在住房一栏，她填了“另有住房一套”；私家车一栏显示她拥有一部丰田卡罗拉，购于2008年1月。

两套住房是如何来的？她向记者解释，她与爱人都是公务员，已经工作10多年，刚工作的时候获得一套福利分房。由于房子太小，后来自己又购买了商品房，旧房子则用来出租。

提到私家车，陆幼菊向记者晒了晒自己的收入：“一年大约八九万吧，这在经济比较发达的慈溪最多算是中等，但买辆中档车不成问题。”

陆幼菊说，她还想再换一处房子，因为现在居住的小区太小。“不过，换房子就有点吃力，得贷点款。我正在考虑是不是把老房子卖掉，那样的话压力小一点。”

填到这里，仅仅完成了第一大类。往下是另外三大类：

第二类是“廉洁自律情况”，包括有否在公务活动中借考察、培训、会议的名义进行公款旅游；因公出国情况(时间、任务、组织或邀请单位、经费来源等)；因私出国情况(时间、地点等)；有否借婚丧嫁娶之机大操大办、收钱敛财；有否参与赌博或以敛财为目的的变相娱乐活动等5个方面情况。

第三类是“廉洁从政情况”，分为有否利用职权职务便利或影响，为本人、配偶、子女及其配偶，以及特定关系人谋取利益等11个方面。

第四类是本人认为需要报告和说明的其他有关情况。

对于后面这三大类，陆幼菊一律填上了“无”，“本身不存在这些情况，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规划局其他5位被公示对象也基本如此，只有陈仲才在因公出国一栏写道，“2008年6月，英国培训学习，经费单位自筹”。

下一年怎么填，就得掂量掂量

作为制度的设计者，周忠贤一再强调此举“并没有什么很深的背景，而只是纪委日常工作的一个延伸”。

2008年初，慈溪市建立廉情预警机制，“讲简单点就是加强源头治理，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这涉及廉情信息的收集、分析和使用。如何深化廉情预警机制是我们一直考虑的。”周忠贤说。

另一层背景，周忠贤说，事实上，从中央到各级地方政府，对于领导干部都有重大事项报告的相关制度，慈溪市就有《党员领导干部报告个人有关事项实施细则》。

“以往每年领导干部对重大事项都要报告的，只不过这种报告主要由纪检部门和组织部门掌握。”周忠贤说，“我们就考虑是否做些深化，加大一点力度，比如接受群众的监督等。”

再加上中央《建立健全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2008—2012年工作规划》对于加强监督、加强制度建设的要求，周忠贤说，廉情公示制度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他说，慈溪市纪委没有考察过别的地方是不是有过类似的做法，所以对于一些媒体所说的慈溪首创廉情公示制度的说法“不敢肯定”。

不过周忠贤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希望实现3个好处。”他说，“一是增强领导干部廉洁自律的意识，增强公信力；二是加强各级部门落实廉洁自律工作情况的监督，增强执行力；三是拓展监督的渠道和形式，扩大群众参与的面和力度，增强约束力，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对那些口是心非的，‘台上孔繁森，背后王宝森式的干部，怎么监管，缺少手段。廉情公示是一种尝试。”周忠贤说。

为达到这几个目的，《规定》进行了相应的制度设计，一是公示后，由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在各个单位内对公示内容的真实性进行测评，测评不满意票达到三分之一以上的，经核查属实的，按照相关规定予以责任追究；二是在公示表最下方公布举报电话。

周忠贤说，目前还没有收到群众的举报电话，“不排除以后会有，我们有思想准备，只要有人举报，我们一定进行调查。”

即使无人举报，“晒家底”还是对官员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共青团慈溪市委副书记李胜告诉记者：“比如你今年用非法所得买了一栋别墅，那下一年公示就不好填，所以平时你就得掂量掂量。而且买了房子总会有人知道的。”

廉情公示犹抱琵琶

周忠贤坦言，有少数干部对公示有抵触心理，“他们担心，家里地址公布了，会不会有人来捣蛋。我认为官员某些方面的隐私也是政务信息，越阳光越好。”

“我不害怕别人知道我家在哪里，即使不公开，如果人家存心想知道，动点脑筋完全可以做到。”陆幼菊对此并无顾虑。

而李胜的回答是：“不少信息的确是隐私，但作为领导干部来说，权力是大家给的，应该有这个觉悟，这是一种必要的牺牲。”

尽管才迈出第一步，质疑已随之而来。仅在本单位公开，离真正的“阳光”和“透明”仍有距离，多少给人“犹抱琵琶”之感。

一篇评论认为，市级领导并未列入这次廉情公示范围，是只打“苍蝇”不打“老虎”。

对此，周忠贤解释说，市委书记、市长等是省管干部，他们的重大事项向省里报告，市纪委没有这个权限。

但是，如果不能得到上级的支持，廉情公示能够走多远？

在市规划局门口，记者随机采访了一位坐着残疾人轮椅车的老年人，他言辞尖锐：“我可以肯定地说，你查不到，干部买第三套第四套房子，谁写自己的名字？”

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教授杨光斌认为，能否查实，取决于反腐的决心是否足够，“如果足够，就一定能查实，香港、新加坡不是都做到了吗？办法有很多，比如实名制消费等，这在技术上完全可以解决。”

尽管周忠贤对记者强调他并没有想到过财产申报，但在财产申报已成反腐败重点的舆论背景下，慈溪的做法受到如此广泛关注，是在情理之中。虽然离彻底的财产申报还有距离，但是廉情公示无疑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

2009年1月，从新疆阿勒泰的官员财产申报到浙江慈溪的廉情公示，一个是西北边陲，一个是沿海富庶之地，两者不约而同地选择同一主题入手，而且都搅动了舆论的“一池春水”。

这是一种怎样的信号，值得玩味。

相关链接

人大代表四次力推官员财产申报

2009年全国人代会上，全国人大代表韩德云带来了《关于建立公务员财产申报法》的议案。引人注目的是，此议案还附了一份6000多字的法律草案。据了解，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提出关于官员财产申报的议案。

在他的设想中，我国的公务员财产申报制度应采取“一次出台、分级强制申报、分段过渡公开、特定期限豁免”的办法，其要点如下：

一是以法律形式统一出台；

二是将申报对象限定在担任领导职务的公务员(如担任县处级副职以上领导职务的公务员及担任主任科员以上级别的非领导职务)，同时，上述公务员在正式办理退休手续后5年内也适用申报规则；

三是在财产申报范围方面，除工资奖金及劳务所得等一般性收入，建议将申报对象及其近亲属拥有的与申报对象职务有关的其他财产，包括数额较大的动产、不动产、股票等金融资产以及其他有关债权债务等，全部纳入财产申报范围；

四是为强化受理审查机关的监管权威性，建议分设申报受理机关与申报审查机关；

五是为鼓励如实申报，初期不立即实行申报不实即予处罚，而采取申报后对不实部分依法自行纠正的，可予以部分责任豁免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