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玫的情敌
2009-05-22林特特
林特特
一
玫玫的情敌,瓜子脸,梳两条麻花辫,辫梢总搭在锁骨下的两寸处。那时,大学校园里只有情敌一人坚持麻花辫的造型,所以,在食堂、操场,或是林荫道上,只要看见麻花辫子闪过,玫玫的心就会抽紧——情敌来了。
一切都缘于当时的男朋友。男朋友是玫玫的师兄兼老乡,他亲手把玫玫接人大学的门——不到一个月,两人陷入热恋,不到两个月,情敌就堵在了玫玫教室的门口。
那天,穿白裙子、梳麻花辫的情敌赢来玫玫男同学的一片口哨声,可她却径直走向玫玫,厉声说:唐玫,你破坏了我的幸福。教室里顿时安静,玫玫手足无措,哭着去找男朋友。他解释,情敌是他的同班同学,暧昧过,却还没进展到男女朋友——是玫玫的出现将暧昧打回原形。
当年,刚上大学的玫玫被同系的情敌师姐折腾得够呛:
上自习,情敌总出现在玫玫和男朋友常去的教室。
看电影,总能在出口或进口处号情敌相逢——而她总高傲又鄙视地看玫玫一眼。
系里有活动,情敌总联合其他师姐,与在座所有人大声谈笑,把玫玫晾在一边。
学生会竞选,玫玫表现得再出众,情敌也有办法四处打招呼,死活不让她出线。
当时当地,玫玫觉得被挑衅,她开始反击:
她苦心经营爱情,一碰到情敌就秀恩爱。
她努力和每个人搞好关系,直到把男朋友的同学都拉入自己的阵营。
她次次考第一,每学期拿一等奖学金,学生会终于主动邀请她加入。
她载歌载舞于每一场系办、校办的晚会上,有时甚至和情敌同台。
也许没有情敌,玫玫的大学生活就不会那么丰富多彩。她的好人缘、好成绩,她得的那些奖项,她参加的每一场比赛,都因和情敌赌气,变得寸土必争。
玫玫后来回忆那段时光的爱情,反倒没什么印象。
男朋友在他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与玫玫分手,而那时,玫玫正忙着考研,因为情敌升学在本校研究生院。
二
玫玫给我看情敌的照片。十几年了,她还没有忘记情敌。
那是一次大合唱。玫玫站在第二排左侧第二位,情敌站在第一排右侧第四位。照片上,两人的面孔都只有指甲盖点大,她们穿着一式的印着活动名称的黄色大T恤,如果不是两条麻花辫,我真的看不出情敌和玫玫有什么区别。
玫玫在一旁等着我对情敌的评价,我敷衍她:“看起来很一般。”她仿佛有点失望:“噢,这张不清楚,其实她本人挺漂亮的。”我后来才注意到这就是玫玫对情敌的态度。
她每一次提起情敌,结束语总是情敌“其实”如何如何——“其实挺漂亮的”“其实挺优秀的”“其实挺多人追她的”。玫玫说得诚恳,丝毫看不出有一丁点儿敌意或醋意。
或许时间让她淡忘了?可是又不像。起码好几次在KTV,我听玫玫说过同样的话:“我至死不唱《麻花辫子》,也不许你们唱。”
每当此时,我都想说,要是你不提,谁又会想起《麻花辫子》这样的老歌呢?
三
玫玫和情敌邂逅于地铁。
那天,我走进办公室,发现玫玫坐在转椅上,转椅被她拖得离办公桌有一丈远。
她焦躁地翻报纸,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会儿又把报纸扔到一边,站起来走一圈。等她终于消停,在我面前坐下,她说:“我今天遇到情敌了。”我吓了一跳,看着她。
她说,情敌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和玫玫的儿子差不多大。
情敌穿烟灰色大衣,系红色掺金线围巾,烫卷发。
情敌不见得比大学时代胖,脸上的妆却有些浮,腰也明显粗了。
情敌的眼神有点木,不再黑白分明,要不是情敌的女儿梳着两条麻花辫,轮廓依稀有情敌当年的影子——“我都快认不出她了!”
“她怎么变得这么老……”玫玫像文艺版祥林嫂,一遍遍重复。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孩子他妈,你还指望能怎么样……”
玫玫看起来有点落寞。半晌,她很文艺腔地说:“我们都老了。”她的神态可笑又可冷,我走过去拍拍她,我只听说老情人见面会生出许多感慨,没想到老情敌重逢也会如此感叹。
“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和她比。”玫玫说。
我知道。
我知道,玫玫和情敌比已经成为一种惯性,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她升学、找工作,无一不是以情敌作为假想敌;我知道,她经常浏览校友录,登录前男友所在的班级,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看有没有情敌的最新消息。
情敌一直是玫玫的假想敌,是她青春期最深刻的记忆。起码玫玫和我提过不下十五遍情敌的故事,每一次玫玫提起情敌,都神采飞扬,似乎自己还是少女,有姿色争风吃醋,有力气争强好胜。
玫玫的心理很微妙,她不希望情敌过得很差,因为那是她的对手。她也不希望情敌过得很好,最起码不能比她好。
现在玫玫发现情敌老了,她仿佛在情敌的身上第一次看出自己不再年轻。于是,她情绪低落了好几天,很久没提起情敌。
四
我在地铁上,翻《红玫瑰与白玫瑰》,突然想到玫玫和情敌的故事。
也许再次见到红玫瑰的不是振保,而是白玫瑰,白玫瑰也会伤心。
每个年轻又好胜的女孩,都曾有过一个或更多的假想敌。她可能是你最亲密无间的朋友,也可能是你最势均力敌的对手。她是你的影子,你是她的镜子。她盛开,你也正当花季,她衰败,你离凋零也不远,所以你惦记她,其实只是惦记自己。
我给玫玫发短信,可是她一直没有回应。
摘自《合肥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