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潮下的“临时夫妻”
2009-05-22吴治平
吴治平
这种“临时夫妻”的最大特点是不PK掉自己的配偶,而是以保全法律上的夫妻关系、不拆散原有家庭为道德底线,打工在外的男女或留守在家的男女与另一异性以“性伙伴”或者“临时夫妻”生活方式组建一个临时家庭,他们或暗或明地生活在一起,彼此互相照应,以此来填补由于夫妻长期分居所带来的感情生活和性需求的缺位,而当夫妻团聚时,“临时夫妻”即自行解体,男女双方仍与自己的配偶过夫妻生活。
我在P村与农妇们聊天时,她们告诉我:在她们村里有一个湾子,很多人出去打工了,留守在家的男人和女人有的就走到一起了,这个湾里出现了好几对“临时夫妻”。其中一对“临时夫妻”,女主人公叫“梅”。
一天,我访谈了梅。她40来岁,长得很标致,也许是长久没人和她聊天的缘故,我们初次见面,她的话就特别多。
梅说:“我丈夫在汉口打工。家里有三个孩子,大女儿,二儿子小儿子。女儿当年考上大学,没钱供她读书,当时丈夫重男轻女,想牺牲姑娘,就不准女儿读书,丈夫动员女儿出去打工,我女儿自尊心强,嘴巴比我还会说,是刀子嘴,女儿在家抗议,一个星期不吃饭,绝食,天天在家哭,最后,我心软了,支持女儿出去读书。二儿子三儿子后来也都考上大学,家里只种了5亩多地,现在我家最缺的就是钱,村里人都说我的孩子有出息,名声好听,可我心里滴泪。”
“我的三个孩子还读小学时,因为经济负担重,丈夫就到武汉去打工一直到现在。丈夫每年腊月二十几才回,初八就走了,其余的时间都不回来,丈夫是打经济算盘,回家要花路费,要掉工,一趟要损失好几百块钱。丈夫在武汉建筑工地上打工,他的主要工作是为建筑工地拉沙、拉砖、倒混凝土,现在每个月是1100元的工资收入。”
“我和丈夫结婚24年,总是离多聚少,夫妻生活加起来还没有人家一年过的多。丈夫常年在外,我一个妇道人家留守在家,儿女是我精神上的支柱,再苦再累我甘心情愿,但我最怕的是孤独,每天屋里走进走出就我一个人,心里总是空荡荡的,白天还好过点,一到晚上,房屋四周静得怕人,我独守着这么大的空房子,睡不着觉,总是失眠,特别冬天夜长最难熬。原来我也喜欢打牌,后来因为没钱打牌,村里其他女人都不和我玩,我也很少去别人家走动,所以现在我很孤独很孤独。”
我问梅:‘你有‘相好吗?”
梅没从正面回答我。她歪头思忖了一会儿说:“女人在家种田,最大的难处是挑不动草头和不会犁田耙田,这么多年,要是身边没一个帮手,说不定我会疯掉的。我也实在没办法,只好就这样凑合着过吧。哎,我不想说了。”
而村里另一对“临时夫妻”中的女主人公桂花却生活得很自在。
桂花的丈夫长期在外打工,她和村里一个男人相好多年,两人形影不离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村民们告诉我:桂花的“相好”小名叫狗剩,村里人说,狗剩的媳妇在外打工多年,论年龄,桂花比狗剩大;论人才,桂花人高马大,比狗剩原来的女人丑;论性格,桂花脾气暴烈。想不通狗剩咋迷上桂花,而且还死心塌地为桂花效劳?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狗剩吃住在桂花家,她婆婆也知道,但不敢说,因为她平常对婆婆很孝敬。桂花在自己家里是她说了算,在丈夫族里她说话也算数,族里无论哪家做红白喜事,都要与她商量。桂花在外打工的丈夫逢年过节从外面回来后,狗剩就回自己家里去住,她丈夫一走,狗剩就又住过来。桂花丈夫知道这个事后,很伤心很气恼,但不敢直接与桂花说,就找到她娘家的亲哥哥,想叫桂花的哥哥劝说管教一下自己的妹妹,可桂花的哥哥什么话都没说,只劈头问了桂花丈夫一句话:“那个男人拆散你家庭没有?”
几个农妇笑着对我说:“桂花可潇洒啦,外面有男人给她赚钱,屋里有男人给她干活,村里人都晓得她和狗剩的事,但就是不敢说她,每届村委会换届,村民们还都推选她为村民代表。”
我来到桂花家采访,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叫狗剩来陪我聊天,这是我下乡几年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桂花进厨房做饭时,狗剩就陪我聊天。吃罢饭,狗剩就自觉地收拾碗筷,进厨房洗碗去了。
桂花是农村打工潮中的一个特殊个案。桂花以她的大胆反叛行为,不仅挑战了男权,挑战了传统道德,甚至挑战了法律上的一夫一妻制!她确实算得上是一个率性而为、个性张扬、敢于活出自我的另类女人!
采访归来,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打工潮中出现的“临时夫妻”,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婚姻形态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令人迷乱困惑。饮食男女,性生活,是人的本能和生理心理需求。“临时夫妻”暂时填补夫妻长期分居状态下出现的夫妻生活需求的真空地带,这种现象的存在反映了乡民婚姻生态伦理道德开始呈现多样性、复杂性和现实性。
虽然“临时夫妻”这种灰色婚姻形态只是极个别现象,但它向社会透出的一种信息却不可小觑:打工族夫妻长期分居问题到了该引起全社会关注和解决的时候了!
在我的农村妇女生活状况调查中,我最感困惑的是随着打工潮的出现,反映在家庭婚恋生活中最为突出的问题是中国传统男耕女织家庭模式和婚姻受到挑战,首先是打工农民的夫妻分居问题。与现代化相伴的是城市化,国家在走向现代化过程中都有可能经过“男工女耕”这样一个过程:男人先转移到更优势的产业上去了,留守在家的女性填补男性在农业生产中的空缺,对这种过渡时期出现的婚姻家庭问题,要采取积极的态度去看待和解决,不可能把男人都拉回农村,比较积极和可行的办法是,流动人口输入地的城市要为以家庭为单位的非农转移提供条件,输出地的基层政府要特别注重对妇女可行能力的培养,让有能力的家庭,夫妻双方甚至全家人都出去,让她们能够找到工作,也能立足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解决过渡时期的夫妻分居的问题,企业也应该每年给农民工固定的带薪探亲假和休假,同时要创造条件让他们能够在城市安得了家。现在很多城市开始实行廉租房制度,能不能够通过免税等积极措施来降低二手房的租金,使进城打工的农民夫妻团聚,让夫妻一起进城打工,有房子住,有工作做,这样,就不是单个的农民而是整个家庭转移到城市,而留在农村的家庭由于占有的资源增多了,就有条件来采取集约化、农场化的生产方式,男人也可以留在农村呀,这样,就不是以男女性别来分工,而是以产业来分工了,伴随着新农村建设和国家的相关惠农政策措施到位,相信过渡时期打工夫妻分居问题可望能得到解决。
摘自《中国乡村妇女生活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