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王阳明对朱熹《大学》的心学化诠释

2009-05-21王建宏

理论导刊 2009年4期
关键词:中国哲学理学王阳明

王建宏

摘要:王阳明对朱熹有关《大学》的“移其文”“补其传”进行了批判,强调要恢复《大学》“古本”,并通过对格物、新民等范畴的创造性诠释,论证了“心外无理”、“知行合一”等命题,实现了对《大学》的心学化诠释,最终为其心学体系确立了经典上的依据。

关键词:中国哲学;王阳明;理学;《大学》

中图分类号:B248.2文章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09)04-0105-02

作为心学派的代表人物,王阳明哲学思想是以《大学》为其中心文本的。早年困扰王阳明思想的就是《大学》中的“格物”问题,其《大学古本旁释》和作为“师门教典”的《大学问》以及《传习录》中大多数问答,都是围绕着《大学》、围绕着朱熹对《大学》的诠释展开的。在这一过程中,王阳明通过强调《大学》“古本”,从新的角度对《大学》进行诠释,完成了对《大学》的心学化诠释。

一、对朱子《大学章句》“移其文”“补其传”的批判

朱子在《大学章句》中将《大学》分为经一章,传十章。以“明明德”、“亲民”、“止至善”等三纲领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八条目为“圣经”,而其余的部分是对“三纲领”和“八条目”的解说和论证,是“贤传”。朱子认为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朱子在《大学章句》中将《大学》分为经、传两部分后,在用传对经进行逐条解释的过程中发现没有对“诚意在致知”和“致知在格物”的解释,认为是出现了“阙文”造成的,于是据二程意“补格物致知传”。同时,朱子还发现解释“诚意”的传文没有按照八条目应有的顺序,而是出现在传文开始的地方,认为这是由于“错简”造成的。于是把对诚意的解释移到正心的解释之前,将诚意部分所引诗文析离成四个部分,分别作为对“三纲领”和“本末”的解释。将“未之有也”后面的“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移置增补的格物致知前,认为“此句之上别有阙文,此特其结语耳”。朱子的这种改动被后人称为“移其文、补其传”。

对于朱熹对《大学》的诠释,王阳明有一个由信奉到怀疑,最终背弃的过程。黄宗羲记述王阳明学术创立过程时指出:“先生之学,始泛滥于词章;继而遍读考亭之书,循序格物,顾物理、吾心终判为二,无所得入,于是出入佛老者久之”。对此《王阳明年谱》有着更详细的记述,王阳明年十八时“过广信谒娄一斋谅,语格物之学,先生甚喜,以为圣人必可学而至也。后遍读考亭之书,思诸儒谓众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因见竹取而格之,沈思不得,遂被疾”。二十七岁时,“乃悔前日用功虽勤,而无所得者,欲速故也。因循序以求之,然物理、吾心,终判为二。沈郁既久,旧疾复作。闻道士谈养生之说而甚悦焉”。

直至被刘瑾陷害贬至龙场驿时,“居夷处困,动心任性,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由此,阳明提出《大学》古本的说法,“疑朱子《大学章句》非圣门本旨,手录古本,伏读精思,始信圣人之学本简易明白。其书止为一篇,原无经传之分。格致本于诚意,原无缺传可补。”他认为《大学》既无阕文,亦无错简,是一篇完整自足的经典,认为朱子“移其文”“补其传”的结果是“旧本析而圣人之意亡”。随后,阳明公开刻印古本《大学》,并作《大学古本旁释》、《大学古本序》,晚年又作了《大学问》,把《大学问》作为“师门之教典”,作为初学入门最先的教材。王阳明的《大学古本旁释》、《大学古本序》和《大学问》既充分表达了他自己的基本思想,也代表了继朱子《大学章句》、《大学或问》之后对《大学》的一个新的重要的诠释方向。

二、“亲民”与“新民”

朱子认为“《大学》一字不胡乱下”,但却改三纲领中“在亲民”句的“亲民”为“新民”。朱子提出的理由是亲民以文义推之无理,新民以传文考之有据。这里所谓的以“传文考之则有据”的据,即是《盘铭》、《康诰》、《大甲》的“新”字,并且注解说,“新者,言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认为这里的“新”字意为“自新”。

在朱熹看来,“新民”就是因我已明之心,喻民本明之性,使民亦得以明其明德,达到化民成俗、各明其德的目的。朱熹认为,人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性,性具于心,所谓“方寸之间,虚灵洞彻,万理咸备”,这里的性,就是《大学》三纲领中的“明德”。另一部分,则是气,气有清浊美恶之别,“清者智而浊者愚,美者贤而恶者不肖”,气的不同把人分为两类,一类是能全其本体、明其明德的上智大贤,另一类则是明德有蔽而失其全、“所知者不过情欲利害之私”。圣人对这些“虽曰有人之形,而实何以远于禽兽”的人,负有教化的责任,新民就是这样一种教化的方法。具体而言,就是“推吾之所自明者以及之,始于齐家,中于治国,而终及于平天下”,由小及大,从对家庭成员的感化人手,逐步推广到国与天下之人,“使彼有是明德而不能自明者,亦皆有以自明,而去其旧染之污焉,是则所谓亲民者,而亦非有所付畀增益之也”。新民不是对民之性有所增益,只是去其“旧染之污”,使自明其明德而已。

王阳明对“亲民”做出了不同于朱熹的解释,他肯定了亲民与明德的同一性,“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亲民与明德具有同一性,所以“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具体方法就是“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则必亲于其父,而后孝之德明矣;欲明其弟之德也,则必亲于其兄,而后弟之德明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皆然也。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亲民以明其明德,一方面,亲民就是修身的路径。另一方面,亲民产生了治国平天下的效应,《亲民堂记》指出,“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对己之称也;曰民焉,则三才之道举矣。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亲矣;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而天下之兄弟莫不亲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推而至于鸟兽草木也,而皆有以亲之,元非求尽吾心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家齐国治天下平。”民的含义不局限于人,凡是与己相对的、作为对象出现的物体,都是民,民的范围涵括了天地人三才。亲民就是亲天地万物以至于鸟兽草木,亲民的最终结果,就是实现了“家齐国治天下平”。

由此可见,朱熹认为亲民应当做新民,突出了圣人的教化意义;而王阳明认为亲民无误,强调了主体性的作用,认为修养是一个自我觉悟、自我成就的过程。与此同时,王阳明通过对民概念的创造性诠释,使亲民成为一个哲学命题,以此论证了心学“知行合一”的命题。

三、至善之所在

对《大学》“知止而后有定”,朱子《大学章句》的解释是“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专有定向。”

朱子《大学或问》对此做出了进一步的说明“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至善之所在,是则吾所当止之地也”。朱子的意思,格物以使知至,知天下之事至善之所在,这个至善便是所当止之地。在止于至善上,朱子与阳明并无抵牾之处。二者的分野,在于至善之所在。王阳明反对到事事物物上求理,他认为,作为最终的道德原则,至善不可能存在于外在的事事物物,而只能存在于主体内心,否则便是犯了孟子所批判的“义外”的错误。

不仅如此,王阳明还对这一观点所可能引发的对道德原则的颠覆进行了罗列。“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又对此加以进一步申说:“不成父没了,便无个孝的道理?君没了,便无个忠的道理?”

在此基础上,王阳明正面叙说了自己的观点:“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邪?”王阳明反对离心言理,强调心与物理原是一,此心虽是我的心,是主观的,同时由于以理作为规定性,亦是客观的,普遍的,而理由于心的介入,也不再是僵硬的外在约束,二者不可分离。王阳明的“心即理”与朱熹的“心具理”表现出很大的不同。

四、格物与“诚意”

朱熹认为《大学》的核心是格物,求得至善之所在。与推崇《大学》古本相应,王阳明采纳了孔颖达在《礼记正义》中的说法,把“诚意”作为《大学》思想的中心。在他看来,《大学》八条目都是围绕着“诚意”展开的,“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阳明信用古本《大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古本《大学》有关“诚意”的解释是在经文之后而居于传文之首的,这就为其突出诚意工夫找到了经典的依据;并且把“《诗》云:‘瞻彼淇澳……民之不能忘也”作为“言格物之事”,可以甩掉朱子的补传,在诚意的主导下来格物,也就便于把格物范畴解释纳入心学的体系中来。

在王阳明看来,格物为诚意服务的,是诚意的工夫。所谓格物致知,不过是为了实现诚意的具体的工夫。正德九年他在《答天宇书》中说:“君子之学以诚意为主,格物致知者,诚意之功也。犹饥者以求饱为事,饮食者求饱之事也。”然而,以诚意为主而以格物致知为工夫,分明与八项工夫条目不一致,这也正是朱子以为《大学》古本有错简的缘由所在。对此《传习录》上薛侃有一段记录:“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先生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在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这里,阳明坚持强调诚意的“头脑”地位,再次明确诚意与格物致知的关系。正如他在《大学古本序》中所说:“不务于诚意而徒以格物者谓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诚意者谓之离。”格物离不开诚意,格物有了诚意的头脑才不会支离。诚意也离不开格物,诚意有了格物才会落实。因此,在诚意和格物这一对范畴中,诚意是本体,格物是工夫,诚意应在格致之前。

总之,朱子对《大学》进行了以移、补为主要内容的整理工作,突出了其中的“三纲领”与“八条目”,从理学的观点对二者分别作出了解释,把《大学》变成了一个阐述理学思想的文本。王阳明通过对朱熹注释和补传的批评,提供了新的诠释路径,最终为心学确立了经典依据。诚如冯友兰先生所言,“(王阳明)的《大学问》和朱熹的《格物补传》,是心学和理学两派的代表作”。

责任编辑:陈合营

猜你喜欢

中国哲学理学王阳明
文理学人
《吉林大学学报(理学版)》征稿简则
郑州大学学报(理学版)
从钱穆的《中国历史研究法》谈中国历史研究的整体观
理学
浅析王阳明“知行合一”说
关于王阳明的入仕之道
王阳明研究的知识进路
王阳明的著述观及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