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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嘉道之际至光绪中期的汉学研究

2009-05-21王元琪

理论导刊 2009年4期
关键词:晚清汉学

王元琪 崔 锐

摘要:为了深入探讨嘉道以后汉学的研究概况,从学术史的角度反映嘉道之际至光绪中期汉学在学术界的地位,通过文献资料的搜集、研究。得出如下结论:嘉道之际至光绪中期,汉学在学术界属于占优势地位的学派,是对乾嘉汉学的继承和发展。同时,由于内外部社会环境的变化,这一时期的汉学研究具有尊汉采宋、经世致用、以学论政等鲜明特点。

关键词:汉学;晚清;学术特点;尊汉采宋;经世致用;以学论政

中图分类号:H1文章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09)04-0102-03

清代以降,学者常以“汉学”来指称时人以注重考证、训诂文字为主要特征的学术思潮。事实上,汉学体现了清代经学的主旨和皈依,符合清代学术的基本情形。正是由于有像惠栋父子开创的吴派近乎固执的“唯汉是好”的学术取向,才使得“汉学”这一学术主流,即使到了思想、学术更迭频繁的晚清时期,仍然在学术界占有庞大的阵营和强大的影响力。如张之洞谓:“天下人才多出于学,不得不先求诸经,治经之方,不得不先求诸汉学。其势然,其序然。”一般认为,汉学作为清代学术思潮的代名词,启蒙于康雍时期,至乾嘉而趋于全盛,嘉道以后,斯风渐衰。事实上,嘉道以后直至光绪中期,期间虽然由于社会环境的影响,学术风气稍有变化,但汉学仍然在整个学术界占有突出的地位。

一、嘉道之际至光绪中期汉学研究的宏观考察

清代汉学肇始于清初顾炎武等学者的提倡。乾隆时期,汉学研究以苏州的惠栋、徽州的戴震等为旗帜,形成了著名的吴、皖两派。惠、戴二氏及其弟子将汉学研究推向新的高度,造就了以苏、皖、浙为中心地区的汉学重镇。嘉道之际至光绪中期,不仅汉学重镇保留了强大的学术群体,而且在原来汉学不甚发达的广东、福建以及西南、湖湘等地区,出现了众多知名学者,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

江苏学者大多承吴派学风,其知名者如顾广圻长于校勘之学,其“正讹订谬,最称精审”。陈奂精于《毛诗》;朱骏声专攻《说文》;张文虎长于校勘之学;汪士铎治经,根柢小学。另外。扬州王念孙、王引之父子学术湛深,就连极力攻击汉学的理学家方东树也赞誉有加。封疆大吏阮元更是学界领袖,不仅著述丰硕,而且创办书院以培养经学人才,因此被“海内学者奉为山斗”(清史稿·阮元传)。刘文淇、刘毓崧、刘寿曾一门三代专治《左氏春秋》,成就突出。刘宝楠、刘恭冕父子专攻《论语》,所得甚多。而常州李兆洛究心考据训诂;刘逢禄精研公羊春秋,“每考一事,议一礼,经师家法,秩然不混”。

安徽地区,汉学知名学者众多,学术研究成果丰硕。江有诰所著《音学十书》,为段玉裁所推崇。俞正燮治经,“以汉儒为宗……不离畔于训诂”。胡承珙专意于《毛诗传》;马瑞辰尤精于《诗》;胡培晕长于礼经;程恩泽一生著述颇多,被认为是与阮元齐名的“儒林冠冕”。

浙江地区学术研究历来发达。嘉道以后,更是涌现了一大批著名的汉学者,如黄式三治学,“尤长三礼。论褅郊宗庙,谨守郑学”(清史稿·儒林三)。子黄以周于亦尤精三礼。沈尧喜研究金、元史学,所著为当时学者所重。俞樾治学,以高邮王氏为宗,“能确守家法,有功经籍”(清史稿·儒林三)。戴望通声音训诂、公羊之学。孙诒让学术研究涉及领域较广,与俞樾、黄以周等“承休宁戴氏之术,为白衣宗”。

广东地区的学术研究以阮元所创建的学海堂为界——此前以宋学为主,此后进入了“汉学”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太平天国时期,汉学中心地江、浙、皖等受到战争的严重摧残,文化事业陷入低谷,所以江浙衰而粤转盛。曾钊笃学好古,精于考据学,是晚清广东汉学的主要倡导者。林伯桐精于《毛诗》及《礼》,所著之《毛诗通考》等,“皆极精核”(清史稿·儒林三)。侯康、侯度兄弟从学于林伯桐。侯康湛深经术,侯度长于礼学。陈澧精研经学,著述丰富。

清代中前期,因封建帝王对理学的推崇,再加上李光地等福建理学名臣的推波助澜,使福建理学在当时显得格外活跃。但到了嘉道年间,福建的学风开始发生较为明显的变化,主张汉学的风气开始在全省流行起来。陈寿祺受其师阮元影响,专治汉学。其所辑校郑玄注解之《尚书大传》,“最为详核”。子陈乔枞传乃父辑佚之学,续成《今文尚书经说考》、《齐鲁韩三家诗遗说考》等。寿棋门下弟子众多,如王捷南、杜彦之、孙经世等,皆以经学名于当时。此外,林春溥治学以实事求是为务,精于史学;何秋涛治学以汉学为根基,尤精舆地之学,所著《北微汇编》被咸丰赐名《朔方备乘》。

湖湘理学传统悠远久长。嘉道以后,学风陡变,“当乾嘉朴学极盛之时,湖湘学术自成风气。考证之业,不能与吴、皖并驱争先。到了晚清,如李道平……王先谦、叶德辉等,纷纷竞起,于是经史考证……各有专家,有些实超越江浙诸儒之上了”。李道平精《周易》,所著《周易集解纂疏》,“有功于遗经甚大”。魏源治学博通,著述丰富。邹汉勋于方舆沿革、六书九数,靡不研究。周寿昌精史学,所著《汉书注校补》,“见者无不服其功力之勤”(清史稿·文苑三)。王先谦治学重考证,“文章桐城,训诂休宁,无不内行入格”。

清代中前期,西南学术在全国无甚影响,嘉道后,贵州莫与俦首开汉学风气。其后,郑珍、莫友芝等光大其学。莫友芝治许、郑之学,名重西南;郑珍尤精三礼,是西南地区首屈一指的汉学大师。另外,广西龙启瑞究心于音韵训诂;郑献甫“说经硁硁,语多精辟”,“考论近世桂学之盛衰,要必推斯人为最通博焉”。云南王崧所著之《说纬》,“反复辨证,剀切详明”;方玉润以《诗经原始》一书,奠定其晚清名《诗》学家的地位。

这一时期的北方汉学,在经典注释的基础上,出现了不少新的变化,一是在京城形成了以徐松等人为中心的西北边疆史地研究热潮;一是在山东,金石之学几以附庸蔚为大观。徐松长于舆地之学,所著《西域水道记》等多种地理著作,“久为儒林所重”。郝懿行关于《尔雅》的研究,王筠、苗夔对《说文》的考证等等,皆在清代学术史上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嘉道以后,山东学者在金石学方面创获颇丰。但从治学上看,仍然不出汉学的范围,只不过是治学重点由原来的经典古籍转移到了金石铭文上,于是演化为汉学的余韵。

总而言之,这一时期的汉学研究不仅有关于清代学术研究的总结性成果。如《清经解》和《续清经解》;而且在经学和小学研究方面,成果也是突出的,如被梁启超称为“清代经学的结晶体”的诸经新疏,就大多成书于嘉道以后。另外,在研究内容上,经学、小学依旧是主体,但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即原来作为经学附庸的子学、地理学、历算学、金石学等同样得到了学者的广泛重视,并且出现了不少有影响的学术成果。所有这些都显示了嘉道以后汉学的学术活力。

上述研究概说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部分,其水下支持这种学术观念和研究方式的学人当更为宽广深厚。这一时期汉学研究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成就,主要基于以下因素:

第一,嘉道以后的汉学研究沿承了乾嘉汉学的学术传统和学术成果。第二,汉学拥有广泛的学术基础。第三,作为官方培养士人的主

要场所,许多书院采用了“汉学”研究的理路。当时,继阮元创办学海堂之后,陈澧创菊坡精舍,俞樾掌诂经书院,张之洞创经心书院、两湖书院、尊经书院、广雅书院,同时,湖南有校经堂,江苏有南菁书院,苏州有学古堂,河北有问津书院等,“皆研求朴学,陶铸学人之地。士人不复于举业中讨生活。皆力臻康、乾、嘉、道诸老之学,贱视烂墨卷如敝屣,光绪中叶以前之风气如此”。这些以“汉学”研究为风尚的书院,为嘉道以后的汉学研究培养了学术后劲,注入了新生力量。第四,嘉道以后,汉学自身的反思以及对宋学的兼容,丰富了汉学研究的学术内容,推动了汉学的发展。

二、嘉道至光绪中期汉学研究的特点

嘉道以后汉学研究的特点突出体现了一个“合”字,它不仅是学术发展内在理路的诉求,更是学术面对社会变化做出的调适。即,在学术研究上主张汉宋融合,强化对传统学术资源的挖掘、整理;主张学术和社会的结合,强调经世致用;主张学术和政治的结合,以学论政,为社会变革提供理论支持。

1、融合汉宋——尊汉采宋的风行。学术的发展变化根植于社会生活的土壤,它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社会环境的变化。嘉道之后学术界的新变化正是折射出了这一时期日益突出的“衰世”景象。不同学派的学者站在不同的角度反思学术的发展路向,力图整合学术纷争,来应对日益严峻的社会危机。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汉学和宋学由相互对立逐渐走向了融和的道路,成为嘉道以后典型的学术形式。

当时,被誉为汉学护法的阮元就提倡要汉宋融合。阮元虽尊崇汉学,但并不鄙弃宋学。他认为两者不应偏废,因此在撰修《儒林传》时,能“持汉学、宋学之平”,体现了博通融合的学风。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汉学家纷纷提出汉宋合流或汉宋不相争的主张。道光年间的张成孙、胡培晕、胡承珙等汉学家皆提出“择是而从”的学术主张,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尊汉采宋的学术宗旨。成丰年间,主张汉宋融合更是成为一种学术潮流,江、浙及岭南、西南地区皆有学者持此看法。如浙江黄式三、黄以周父子,治经立足于汉学,但兼采宋学,能融汇汉宋而不周于汉宋。在岭南地区,主张汉宋融合最力的学者当属陈澧。陈澧主张汉宋之间“不交争”,他说:“自宋以来,学术迭变,固由风气之转移,亦由门户之竞争。有竞争,故有兴衰。然门户之争,总不出孔门之四科……四科之人,皆天下所不可无,放孔门兼收而不偏废,尤不交争。争则有胜负,有胜负则必偏废,偏废则天下受其害矣。”因此,他主张不分汉、宋门户,以音韵训诂之学为根基,而不偏废义理,从而达到宋学与汉学融合。毫无疑问,嘉道以后的汉宋融合是当时学界的新学风。它企图以学术上的融汇来面对日渐严峻的社会斗争,反映了学者在面对传统与现实时的那种焦虑和不安的心态。

2、重视学术与社会的联系——经世致用思潮的复苏。嘉道以后。沉重的社会问题迫使汉学家走出故纸堆,将视线越来越多地投入到当下的现实社会中。于是学术开始与社会结合,经世致用的传统学术精神又回到了汉学研究中。具体而言,这一时期经世致用之学在汉学中的复兴主要体现在地理学研究热潮的兴起和历算学研究的深入两方面。汉学家运用熟练的考证方法,将研究的重心由经学转移到了边疆史地和历算学研究当中,从而成为嘉道以后经世致用研究的典型代表。

嘉道以后的边疆史地研究以徐松为中心。徐氏嘉庆年间曾被流放边疆近十年,在此期间,完成《新疆识略》等一系列关于新疆风土人情、自然地理的著作。由于其回京后受到道光帝的青睐,因此而声名大振。当时的学界名流如李兆洛、俞正燮、龚自珍、魏源、张穆、沈尧等皆与之交往,并由此形成了一个西北史地研究的群体效应。嘉道以后的边疆史地研究以及海外地理研究充满了强烈的经世致用意识。龚自珍和魏源即是感于当时的形势,从事边疆史地研究的。二人“虽承乾嘉专门之学,然亦逆睹世变,有国初诸老经世之志”。而张穆的《蒙古游牧记》,兼有实事求是和通经致用之长。何秋涛之《朔方备乘》,正是基于国人对于“俄患”认识不足而作。沈尧之《新疆私议》,更是经世致用的典范。沈尧批评了当时弃守西域的荒谬观点,进而提出了坚守西域的具体措施,如屯田积谷、慎择边臣等。类似这样的忧患意识和经世思想,在当时边疆史地学者的著述中比比皆是。他们“以考古的精神推及于徼,浸假更推及于域外,则初期致用之精神渐次复活”。

嘉道以后历算学的发展,逐步摆脱经学的藩篱,出现了中西历算学互相融合的趋势,同样体现了明显的经世致用色彩。如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中提出要“采西学”和“制洋器”,其目的在于“内可以荡平区宇”,“外可以雪以前之耻”,“完然为广远万里地球中第一大国”。采西学和制洋器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是理论和实践的关系问题,但最终所要达到的目的是对内要镇压反抗,对外要驱赶侵略,其安邦救国的色彩何其强烈。李善兰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西方日益强盛的根本在于制器精良,算学发达,因此中国只有“人人习算,制器日精”,才能“以威海外各国,令震慑”,从而帮助中国走上强盛之路。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包括历算学在内中国近代科学结束了自我封闭的历史,摆脱了对经学的依附,开始走上了世界近代科学发展的共同道路。

3、借经术以文饰其政论——今文经学的兴起。汉学和政治的密切结合,主要表现为嘉道以后汉学中今文学派的发展变化。清代今文经学的复兴经历了一个较长时间的酝酿过程,以庄存与、庄述祖为代表常州学派的出现基本上可以确定为今文经学复兴的标志。后经其外家刘逢禄、宋翔凤等人的大力发挥,对公羊家的“三统”、“三世”说进行了更充分、详细的论述,从而为今文经学的兴盛奠定了基础。今文经学注重儒经的“微言大义”,适应了嘉道以后的学术潮流和社会需要。其后,龚自珍、魏源等人汲取常州学派寻求“微言大义”的汉学思想,发展了这一学术路向,使得常州学派得以更加彰显。

龚自珍和魏源的学术成就主要在于思想方面的新创。龚、魏都受常州学派影响,但又都有所超越。龚自珍有鉴于号称师儒的知识分子穷于考据之学,对实际问题不闻不问,不知世局之变易,不能通经致用,无法议论时弊、解决迫切现实问题,使本来统一的学术与政治脱节,因此,他认为必须发展今文经学“通经致用”的学风,强调历史与国家之关系、民生问题等。龚自珍将今文学派之轻古经,推展到注重时政,在思想上由政论而发清末变法的先声。同样,魏源强调人的作为要因时乘势,要有勇气打破传统不合时宜的观点和制度,只要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就符合历史的潮流,顽固守旧、泥古不化是没有出路的。龚、魏之学虽皆有所承,然亦多创新,他们将庄、刘开创的常州学派的“微言大义”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庄氏及刘、宋发掘的‘微言大义重在彰显王权的理论依据,寻找维护现有统治秩序的良方,龚、魏则在‘三世、‘三统说中寻求社会变革的理论。”

三、余论

嘉道以后至光绪中叶,汉学无论就其研究规模还是研究成就而言,都是学坛的强势学派。这一时期汉学研究处于一个转捩点上,一方面,它是对乾嘉汉学研究的继续和深化;另一方面,在社会环境发生剧变的背景下,它又通过自己的调整,适应了社会的变化,体现了较强的变通能力。只是这样的调整和更新,仍然没有摆脱“独尊儒术”的旧框框,流于局部性的调整,因此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儒学面临的危机,进而达到挽救其衰落的目的。与此同时,原来从属于经学的子学、地理学、历算学等的发展,又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经学的正统地位。中国传统思想、传统学术的转型出现的时间稍晚一些。大概是从19世纪后十年开始,“无论是思想知识的传播媒介或者是思想的内容,均有突破性的巨变”。而在传统思想、传统学术的转型过程中,甲午战争的溃败无疑是一个特别明显的标记。在此之后,无论是主张激进改革的声音还是凭借坚船利炮进来的西方思想学说,都借助当时报纸、杂志等媒介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出现在知识分子面前,这些思想和言论对于长期处于相对闭塞状况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来说无疑具有强烈的震撼作用,直接刺激了他们由传统学术快速向现代学术的过渡。

责任编辑: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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