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两汉今、古文经学的斗争与融合
2009-05-21焦中信
焦中信
摘要:两汉今、古文经学斗争的性质,西汉时表现为古文经学、立学官为封建统治服务,且以“广利禄之途”为一目的;东汉时表现为维护封建道统的斗争。斗争的实质则是今、古文经学派之间的政治较量。今、古文经学历经两汉,走向了最终融合。
关键词:两汉;经学;斗争与融合
孔子以前,有经说而无经名,经名始自孔子。初,孔子所定谓之经,弟子所释谓之传或记,弟子辗转相授谓之说。今谓十三经者,西汉为《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东汉增《孝经》《论语》,是为七经;唐《礼》分为三:《周礼》《仪礼》《小戴礼记》,《春秋》亦分为三:《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梁传》,合《诗》《书》《易》为九经(无《孝经》《论语》);宋代重起《孝经》《论语》,又附《尔雅》、《孟子》,合唐九经,终成十三经。治经必宗汉学,而汉学亦有别。西汉以今文经学为主,专明大义微言;东汉则兼杂古文经学,多详章甸训诂。两汉经学今、古文的发展有一个相互斗争、此消彼长、最终达到融合的过程;经学盛于汉。汉亡而经学衰。“郑学”(郑玄之经学谓之“郑学”)出而今、古文经学皆亡。
一
两汉经学有今、古文之分。经说传自孔门,传统意义上的儒家经学起于西汉初年,至汉武帝时“罢黜百家,表彰六经”,经学方取得统治地位。
所谓今文经,指以当时的文字隶书书写而成的经书,时人以隶书为当时通行文字而称之为今文经。汉初之经,或摭拾于秦火之余,或口受于秦博士故宫,终以授徒者,必改为时文隶书。汉武帝末年,鲁恭王刘余坏孔子宅。得《尚书》、《礼》、《论语》和《孝经》等凡数十篇,献与汉武帝。这些经书皆用汉以前的古文字写成,被称为古文经,其学说的传授被称为古文经学。而在此之前的经学则相应地称为今文经学。今、古文之别,文字之异为其标,宗派之异为其本。
二
两汉期间,今、古文经学有四次重要的斗争。其中,西汉末年一次,东汉初年三次,以下略作分述。
今、古文经学的第一次斗争,西汉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刘歆奏请为《毛诗》《逸礼》《春秋左氏传》《古文尚书》立学官,哀帝下议之,遭今文经太常博士之力抨,是为今、古文斗争之始。歆曾求助于孔光,光亦未助之。歆乃忿而作《移让太常博士书》,责今文诸儒“专己守残,党同们,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博士大哗,“皆怨恨”,或以辞职相挟如光禄大夫龚胜者,或以“改乱旧章”威吓如大司空师丹者。歆求外任,终以避祸。
至新莽,歆见用,《毛诗》《逸礼》《春秋左氏传》《古文尚书》《周礼》皆立学官,古文经学暂显于太学,重于庠序,旋即,“新”亡而古文经学废。今、古文经学的第一次斗争以古文经学派的失败而告终。
今、古文经学的第二次斗争,东汉经学日昌,表现有:1,东汉统治者更加重视经学,官学规模更大,私学亦盛。2、东汉经学之著述日盛。3、东汉统治者重视谶纬,纬书大出,使东汉经学日益谶纬化。笼罩着日益浓厚的宗教迷信色彩。
随东汉经学发展,经学今、古文之争又起。东汉初,尚书令韩歆奏请立古文经《费氏易》、《左氏春秋》为博士之学。光武帝下议之,今文经博士危升逆之,从维护封建道统的角度出发,甚有古文经学大家如贾逵者亦不助韩歆立古之议。
此次争论的结果是“卒立(古文)《左氏》”。而所立博士则为年逾七旬的经学家李封,此为光武帝橡皮决议之产物。封不久而卒,后无续《左氏》博士者。
但此争之后,奉古文经者渐多,朝廷亦多倾向之。虽未立古文学官,而利禄之途既开。
今、古文经学的第三次斗争东汉建初元年(公元76年),章帝诏经学大家贾逵入宫讲授古文经学,令其“发出《左氏》大义长于二传(指今文经《公羊》《梁》)者”。逵乃“摘出《左传》三十事尤明者”。帝嘉赏之。令撰文以述今、古文经之异同,又诏诸儒高才生授以《左传》《尚书》《毛诗》《梁春秋》,四经遂行于世。
由此见之,在东汉章帝的支持下,以古文经学家贾逵为代表的古文经学派向今文经学派展开了一次全面的挑战,今文经学派也进行了反击,但力度不大。最终,此次斗争以古文经学的影响进一步扩大而告终。
今、古文经学的第四次斗争此次斗争以何休与郑玄之争为代表。东汉桓、灵时期,今文经学大师何休做《春秋公羊传解诂》,其全用今文经说,不引《周礼》一字,表明了纯正的今文经学立场。又作《公羊墨守》《梁废疾》《左氏膏盲》三书以攻古文经学,宣扬《公羊》才是守道的正统。古文经学家郑玄作三书《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以回敬何休。休见而叹曰:“康成(郑玄之字)入吾室,操吾矛,以伐吾乎?”
总之,随经学的发展,特别是今、古文经学的几次斗争,今文经学逐渐衰弱,而古文经学则由弱变强,逐渐占了上风。
三
东汉经学的发展过程,实质上是今文经学逐渐衰弱,古文经学逐渐变强并最终走向融合的过程。
东汉今文经学的衰落有多种原因,1.更加谶纬化和迷信化。这是今文经衰落的主要原因。故清代经学家皮锡瑞曰:“汉有一种天人之学,而齐学(指今文经学,古文经学称为鲁学)尤甚。”在今文经三家《诗》(《齐诗》、《鲁诗》《韩诗》)中,《齐诗》最先灭亡。2.越来越繁琐化。班固在<汉书)中评日:“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后世传经既已乖离……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学者之大患也。”由此,今文经学渐衰。
与此同时,古文经学则逐渐兴盛起来。古文经学的兴盛主要有以下原因:1.今文经学据守家法且日益繁琐,越来越不能满足王朝统治需要。迫使统治阶级改变了自西汉以来今文经学占统治地位的局面,使得古文经学在意识形态及东汉统治者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
东汉初年,皇帝已十分重视古文经学,光武帝已立《左氏春秋》博士,章帝更支持贾逵对今文经学展开全面挑战,这都对古文经学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古文经学虽未立学官,但已允许其公开传授。特别是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章帝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白虎观“会议,诏大儒讲议五经异同,连月乃罢。后以皇帝之名义由班固整理成《白虎通议》。因与会者皆为今文经学大师,其内容主要是集今文经学之大成。其中采用古文经说极少,但该书整理者班固却是当时有名的古文经学家,这可能是章帝的刻意安排,表明了统治者的经学倾向。2.学术上极有造诣的古文经学大家出现。特别是许慎和马融二人对古文经学的发展和后来对今、古文文经学的融合起到了尤为重要的作用。
许慎(58-147),宇叔仲,今河南漂河郾城人,一生历经明帝至桓帝九帝的時间,为贾逵门生,博通群经。从公元100年至公元121年撰写而成的(说文解字)一书,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字典。此书集西周以来文字之大成,也集古文经学训诂学之大成,使古文经学中的文字学、训诂学
第一次成为一门独立的、自成体系的学问。《说文解宇》的出现。对于不懂文字形义,只知依据隶书穿凿附会的今文经学是一个严厉的驳斥,有力地打击了古文经学,显示了其坚实的古文经学学术基础。
马融(79-166)。历经章帝至桓帝八帝时间,为班固之高足,博通群书,遍注群经,在经学的各个领域都有经其加工整理的古文经学说以与今文经学相抗衡,使古文经学第一次有了一个完整的体系,比繁琐不得要领又充满谶纬迷信的今文經学说有巨大的优越性。在当时有很高的声望。于是,以马融为代表的古文经学赢得了天下学人的向往。自马融后,古文经学对今经学实已取得压倒性的优势。3、古文经学家多有兼通诸经的“通人”。西汉以来的今文经学家,多专一经。罕能兼通,而古文经学大师则多通五经,博览群经,多为“通人”。学术上的兼通,对兼容今文经学而使经学最终走向融合有着重要的意义。
四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经学本来就是为封建统治服务的。今、古文经学这两个不同的学术派别,虽源流、治经方法与解经之义不同。但从维护封建统治的角度来看,二者并无根本的不同。所以,从“新”莽莽时开始,统治者就对今、古文经采取了兼收并蓄的政策。东汉初年。统治者更对尚处于斗争下风的古文经学给予一定的重视,目的是为了扩大统治基础。这应是东汉时期今、古文经学走向最终融合的根本政治原因。
今、古文经学的最终融合是由古文经学大师来完成的。因为:1.古文经学大师一般能博通今、古文经说,自身的素养具备了促使今、古文经说融合的学术条件:2.古文经学在东汉虽然获得了巨大的发展,但古文经学却终东汉一朝未立学官,始终处于私学的地位,这就促使古文经学家十分重视吸收今文经学的长处来丰富和发展自身,最终使古文经学说及古文经学大师具备了兼容今文经学的强大学术力量,如古文经学家班固整理《白虎通议》即为一例。
在今、古文经学走向融合的过程中,古文经学大师起了重大而积极的作用。如许慎的《说文解字》是古文经学著作,却在诸多地方融会了今文经学家对字义的解释和理解,今文经学的《公羊传》、《欧阳尚书》等常常被其引用,又多采三家《诗》说。更重要的是,许慎的另一部著作《五经异议》,更体现了对今、古文经学的不偏不倚,择善而从的精神。这是一种兼收并蓄的融合精神。郑玄(127-200),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在外游学几十年,曾师从京兆第五元先学今文经、从东郡张恭祖学古文经、后又师从古文经学大师马融,年过四十回归故里,教学著述。曾立志“述先圣元意”、“整百家之不齐”。郑玄遍注群经,注经时打破了今、古文经学的界限,“博采兼综,择善而从,简明扼要。提纲挈领”。据考证,其著作有六十多种,最著名的且有幸流传到今天的是《三礼注》、《毛诗笺》。从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郑氏注经的特点是以“注解”的方法出现的。郑学的特点之一:简约。郑氏注经提纲挈领,简明扼要,其“注”常少于“经”,这是一种了不起的学术水平和学术表现形式。郑氏自日“文义自解,故不言之,凡说不解者耳”,故可简约。郑学的特点之二:博采诸家。皮锡瑞曰:“郑注诸经,皆兼采今、古文。注《易》用费氏古文,爻辰出费氏分野……注《尚书》用古文,而多异马融……注《仪礼》并存今、古文……注《孝经》多从今文说。”
“郑学”的出现,使两汉今、古文经学最终走向了融合。由于郑学既简约又博采众家之长,可起到“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这效果,比之其他诸家经说特别是繁琐的今经说具有巨大的优越性,于是当时学者皆宗之。“郑采今、古文,不复分别,使两汉家法亡不可考”(皮锡瑞《经学历史》第101页)。“郑学”的产生是两汉今、古文经学斗争和融合的产物,在中国经学发展史上树起了一座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