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闳：中国留学第一人

牛红瑞

容闳，我国清代著名的学者、教育家、社会活动家，留学教育的先驱。作为中国赴海外留学第一人，有人尊称其为“中国留学生之父”。他还先后组织了四批共一百二十名中国幼童赴美留学，开创了中国官费留学的先河。

十九岁赴美留学

容闳，1828年出生在广东香山县南屏村（今属广东省珠海市），字纯甫。南屏和澳门仅一水之隔，因家境贫困，父亲便到澳门打工。对于其父母而言，尽管他们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他们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的基础。容闳的父亲在澳门打工期间，看到英国传教士开办的澳门马礼逊学堂管吃管住不要钱，专门招徕贫家子弟，便想让儿子去读书。他希望孩子将来能成为一个给自己和家人带来财富的“通事”或“买办”（香山是近代“买办之乡”）。就这样，容闳在七岁那年，即1835年，被父母送到了由西方传教士兴办的澳门马礼逊学堂念书，从此踏上了“向西方学习”的人生道路。

马礼逊学堂是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开办的一所洋学堂，当时的校长是美国人赛缪尔·布朗，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容闳在这所学堂读书六年，读《圣经》，也学英语，还学一些西方的人文思想和科学知识。

1846年，布朗因健康原因决定离职回国，他告诉自己的学生，他想带几个学生去美国完成学业，香港基督教会的传教士会为每人提供两年的留学经费。听说此事，容闳第一个站起来提出申请。他的同学黄胜、黄宽也站了起来。因香港传教士只提供两年的费用，后来有教会愿意出钱供他们出国读书，但条件是写一份志愿书，保证以后成为传教士。一听如此，容闳又拒绝了赴美。不过，在好心的布朗多方张罗下，容闳还是于1847年如愿去了美国，当时容闳十九岁。

容闳等三人在布朗等人的帮助下进了马塞诸塞州的孟松学校。黄胜一年后因病回国。两年后，黄宽从孟松学校毕业，听从教会的安排，转赴英国，考入爱丁堡大学，成为中国第一位留英学习西医并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的学者，也是中国最早从事西医教学的教师之一。

三年后，容闳于1850年考进耶鲁大学。在耶鲁大学，容闳学习刻苦，品学兼优，但因为底子薄，他到三年级成绩才上去。为了解决经费问题，容闳在校除了学习，还自谋职业，其中就为同学们办过伙食。后来，他又获得耶鲁大学兄弟会图书管理员的职位，得以半工半读完成四年学业。

在美求学的几年里，游子在外，却不敢忘家。耶鲁大学图书馆档案部里至今仍保存着容闳的早年信函。从一些信中能得知，在容闳毕业前一年，原本经济就窘迫的他还托人给家人带去二十五美元，嘱咐交给母亲，如母亲故去，则由姐弟均分。1909年出版的容闳英文自传《西学东渐记》中还提及他求学时对母亲的思念：“予此时胸中爱母之深，恨未能剖心相示。”由此可见出洋留学的容闳对家中苦守的母亲的殷殷之情。留美后，虽思乡心切，可限于条件，容闳仅仅回过三次乡，而且都是作短暂逗留。但这丝毫不减他的游子心，其座右铭“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即见一斑。1854年11月，容闳学成归国。

“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

对于容闳来说耶鲁大学并不是他梦想的终点，相反，它是容闳梦想开始的地方。在耶鲁大学毕业和归国之前，容闳已经加入了基督教和美国国籍，而且已获得了学士学位，这无疑为他在美国谋生提供了便利。但他一直思考的是“他日竟学，无论何业，将择其最有益于中国者为之”。所以，当八年的留美生活结束时，他选择了回国，欲实现他的“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的毕生志向。

回国后的容闳没有按他的学业——医学就业当医生，也没有做传教士或专门的学者，他开始四处奔走，希望能有更多的年轻人接受西方的教育。他先后在香港高等法院和上海海关当过翻译，也曾在宝顺洋行经营丝绸和茶叶。他在香港期间还结识了后来成为太平天国干王的洪仁玕。1860年年底，他来到天京（南京）造访了太平天国领导人，见到了当时主持大政的洪仁玕。容闳向他提出了振兴太平天国、改造中国的七条方案，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等领域，其中特别论及了改革教育制度、创办军校和各类专门技术学校的重要性。但太平天国领导人并没有接受他的主张。自己的想法难以实现，加上目睹天京的腐败，使得容闳“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的方案落空。不过，出于对他的尊重，太平天国倒是送给他一个刻有他的名字和“义”字的长方形木印——他被封了个四品爵位。容闳欣然而来，却怅然而回。但这并没有动摇他最初的志向。

容闳一直想借助权威势力来实现个人理想，投太平天国无门，于是就有了天京之行后又主动投身于太平天国的死敌曾国藩做幕僚一事。

1861年，容闳通过友人左孟星给曾国藩的心腹幕僚赵烈文写了引荐信，次年来到安庆拜谒曾国藩，游说正办洋务的曾国藩创设机械工业。正是和曾国藩的知遇，决定了容闳后来的人生轨迹。不久，曾国藩知道容闳曾留学美国，便打算派容闳到美国考察洋人的工厂，采购洋人机器，为我所用。容闳欣然前往，再次赴美。1865年年初，容闳采购的机器运抵国门，中国近代史上首家大型机械厂“江南制造总局”宣告成立。赴美采购机器之前，容闳已被授予五品军功，赏戴蓝翎；回国后得到曾国藩的保奏，又“以候补同知之资格，在江苏省行政署为译员”。后容闳随丁日昌赴扬州工作，成为丁日昌的部属。容闳深知要实现自己的宏伟计划，必须借助曾、丁的权势。1868年，容闳向丁日昌提交“条陈四则”，提出一整套促进中国近代化的方案，涉及一系列重大问题，如矿产开发、铁路建设、轮船航运、政治主权保护和留学生出洋学习等，其中容闳就留学的目的、人数、年限、管理和经费等一一作了详细说明和建议。但此建议一出就遇到重重阻力，不过，留学计划最终还是得到了曾国藩和李鸿章等人的一致支持，并由曾、李二人联衔入奏。不久就接到“着照所请”的朱批，留学计划自此进入实质性的阶段。曾国藩召集容闳、陈兰彬等人商定了有关派遣留学生的几件事项，还设立“出洋肄业局”，正副委员由陈兰彬和容闳担任。幼童留学计划至此全面展开。

1872年7月，容闳组织的第一批留学生由陈兰彬率领赴美，容闳自己先到美国准备。当时，学员年龄规定是十二至十五岁，需体格健康，懂中西文字，有殷实担保，留学时间规定为十五年。三十名学子，一律长袍马褂，瓜皮帽，仪态端庄。当他们到达美国哈特福德市时，全城轰动。中国留学史大幕由此开启。在美国，这些年纪未到十五岁的学童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学习成绩优良。可惜的是，在此之前，曾国藩因病去世了，未能见到自己的付出所带来的成果，用容闳的话说是：“曾公未见其手植桃李开花结果，未见其手创事业欣欣向荣，实为大憾。”

曾国藩的去世使得留学计划遭到了一次重大打击，留学计划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支持。

从1872年到1875年，中国曾先后派遣一百二十人出洋留学，每年派遣三十人。在美期间，容闳还以驻美副公使兼出洋肄业局副委员的身份从事对美外交，维护国家和民族尊严，庇护海外侨民利益。1875年，容闳还任出使美国、西班牙、秘鲁三国副大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矛盾的冲突加上保守势力的持续反对，最终迫使朝廷于1881年将在美幼童悉数招回，从而标志着这一“中华创始之举”被迫中断，容闳“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的努力化为泡影。

派遣幼童留美求学计划虽然夭折了，但它的影响无疑是极为深远的，用曾国藩的话讲是“固属中华创始之举，抑亦古来未有之事”。容闳也自称其为“将于中国两千年历史中，特开新纪元矣”。事实上，詹天佑等这些当年留美幼童日后在中国近代化事业中所作出的成绩有目共睹，他们在海防、铁路、矿冶、外交和邮电等领域均有突出表现，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的近代化进程。

逝于美国

留学计划的失败，使容闳进入了人生最暗淡的时期，加上妻子病逝等家庭变故，此后十余年，容闳可谓“碌碌无为”。1895年，容闳回国，在南京谒见两江总督张之洞，提出了一套 “新政策”，但因其“太新太激烈”而不为张之洞采纳。回到上海后，面对列强瓜分中国的严重危机，容闳又陆续提出创建中国银行、集股修建铁路等一系列救亡图存的实业计划，但均遭失败。这彻底动摇了容闳对中国封建官场和西方列强的幻想，开始把救国计划寄托在政治体制的改造上，于是投身于康、梁发起的维新变法运动。

维新变法失败后，容闳“不得不迁徙以逃生”。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趁机入侵，中华民族蒙受巨大屈辱，国家濒临灭亡边缘，容闳此时摒弃了四处碰壁的改良思想，开始主张暴力革命。遭受朝廷追捕的容闳从上海来到香港，与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进行联系。后因受朝廷的“通缉”又不得不离开中国流亡日本，途中与孙中山正式会面，共商反清大计。

1902年，七十多岁的容闳最后一次拜别故乡南屏，叩别父母的坟茔，怆然离开老家，去了美国。在美国，容闳一步步脱离康梁保皇派阵营，全身投入革命。辛亥革命后的1912年4月21日，容闳在美国寓所逝世，享年八十四岁。

后辈人眼中的容闳

容永成是容闳唯一健在的孙子，他是容觐彤的儿子。由于容闳四十八岁才与容永成的祖母结婚，加上容永成的父亲也是在五十八岁才与其母亲结婚，所以，容永成的年龄看上去要比按常理推测的小很多。容永成有四分之一的英格兰血统，他的祖母祁氏（Kellogg）是地道的英格兰人。

“那个时候，有事业心的男人结婚都晚。”不知不觉中，容永成赞扬了祖父容闳。容永成以前对容闳的了解非常少：“我出生十天父亲就过世了，母亲后来改嫁。我那时太小，实在什么都不明白。”

容永成的生活道路相当顺利：在香港上中学，在英国上大学，1959年即成为英国非常权威的苏格兰特许会计师协会会员。他在新加坡住了四十多年，曾是新加坡多家上市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及行政总裁，并在1974年到1986年间出任新加坡电信局主席。

容永成说自己也基本上是靠看学者和作家们的书来了解容闳的，当然，还有容闳的自传。通过了解，他才真正感觉到容闳的了不起：“在那样的年代，不光是自己出国留学，还能说服国家派出大批幼童留学美国。”后来，容永成又去过美国哈特福德市。在哈特福德市，容永成从祖母的家庭里听到许多关于容闳的故事。

“我最高兴的，还是有很多人知道容闳，有一次，一个相貌非常美国化的老年男人听说我是容闳的孙子，十分兴奋，他对我说，他的祖父就是当年容闳带领到美国的中国幼童容揆。”容揆当年是从被遣返回国的幼童队列里逃离后留在美国的。容揆的这位孙子见到容永成时曾感激地说：“当年要不是你祖父暗中给了我祖父一笔钱，他就不可能在美国留下来。”

“经过几代人和洋人通婚，他们已经看不出中国人的遗传痕迹了，但他们不会忘记自己有中国血统。”容永成说。这些年，容永成前后回过老家数次，他还将自己儿子带来珠海，让他们感受祖先的历史。他说，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祖父，他从心里感觉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