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就是大盗
2009-05-14许冬林
许冬林
一个故事。说是一伙盗贼,盗得了银行里一堆金块金条。货车满载着这伙贼和一车金子开往山顶上,停下,准备分赃。就在这时,车子没停稳,滑下山头,翻了,金子撒了一地。山野间,再没有大货车来帮他们转运这一地的金子了。于是一帮贼兄贼弟纷纷跟下山,解开衣服,能塞几块是几块,比没有强。只有贼头子老大端坐山头上,叼着烟斗,笑看兄弟们忙着塞金子。有人不解了,上前催道:老大,你也赶紧塞几块吧!贼头子不塞,依旧叼着烟斗,半晌说:我们是大盗,我们不要小钱,小的金条我不要。
喜欢极了这贼头子老大傲慢的一句话。做大盗,不做那无名小贼,不稀罕区区小钱,耍的就是派头,玩的就是境界。
幼时读过一个东洋女间谍的故事,也对那女主角佩服得要命。自然,她肯定是个美女,书中的插图里,她穿着和服,顶头一头云鬓,端庄典雅。战争中,她乔装成日本难民,被美军遇见,收留。凭着智慧和出色的演技,进入美军高层机构,成为年轻有为的美国军官的恋人。只是,她常常咳嗽,身体似乎不大好。她手中习惯拿一把钥匙,每每商谈机密问题时,那钥匙就被当成笔在那些图纸上划来划去。一年后,她忽然死去,遗书里,只求能让自己的遗体回到祖国。这样叶落归根的愿望,美方自然答应,一具干尸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她之前曾为美方立下了不少功劳。后来的一场战争里,日方大获全胜。原来她的遗体回到祖国后立马被解剖,里面携带了一份缩微胶卷,那把钥匙是一个微型相机。
她有没有真的爱过那个美国军官,只有她自己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在真正的大盗面前,爱情也不过是一个炫目的道具而已。一个高智商的美女眼里,烟花样的男女之欢,大约也如那盗贼老大眼前在地上的区区金条,不值得弯腰来拾。倘若要爱情,本国就可以制造,无须舍近求远。她是大盗,她要颠覆的是一场战争,是亿万人的悲欢荣辱,而不是一个男人怀抱。做这样的大盗,也许一辈子盗一次,也只有一次得手,或者失手。但是,足够了。
张爱玲笔下的王佳芝起先也是要做大盗的。情色是诱饵,或者说是打劫工具,打的是人头的主意。在那样一个风云动荡的年代,多少人跃跃欲试想接近那汉奸易某人而不可得,她却搭上了,让他一步步走进自己设下的局里。眼看那人头就快到手,临到最后,她丢了江湖大盗的派头,弯腰拾了一个“情”字,错失了一个伟大的壮举。到底还是嫩了些,只做成了一个“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小情贼,让人看笑话了。
小时候,很多人也是爱着那江洋大盗故事的,以至于骨子里大都藏着一个大盗的情结。常常想置身于茫茫大海上,占一座孤岛,风浪之上颠簸,专劫那贪官污吏、不法巨商,得来的财物再转身散给贫民。一辈子的经历都是传奇,和波涛一样惊心动魄。并且,拒绝招安,只享受身为大盗才有的丰富和寂寞。没有大盗的经历,但在内心里,却耍着大盗的派头。端坐在庸常生活的高椅上,冷眼看人群里那些小男女的聚散悲喜,不去涉足,只差一根派头十足的烟斗来充当道具。其实,并非不涉人间情事,实在是,要就要一个人的一世。拿我的一世,赌他的一世。得手,或者失手,都只在这一博。朝露般的欢爱,就留给小毛贼样的一帮庸脂俗粉去窃喜。放眼红尘,无可盗者,宁肯吹凉风晒太阳,也不挪动寂寞。
烟花岁月里,任时光的口袋朝夕空白,也要端着一副冰冷的架势,不塞那小男女的悲欢,不塞那朝不知夕的孽情,就让它空着。因为,做的就是大盗。
(纪胜坤摘自《西安晚报》图/潘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