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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二雀

2009-05-14陈四益

杂文选刊 2009年12期
关键词:王君喜鹊乌鸦

陈四益

北京的绿化很见成效,新增的绿地,小区的花树,路边的林带,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成荫。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北京的林子大约还不够大,所以鸟儿虽有,品类却稀,日常多见的只是喜鹊与麻雀。可称之为:京二雀。

喜鹊

鹊,其中的一支叫喜鹊,似乎自古都得人宠爱。宋之问诗:“破颜看鹊喜,拭泪听猿啼。”同样来自自然界的声音,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实在并无太多的道理。

中国人对称名的讲究,有时到了迷信的程度。这是不是因为孔老先生“必也正名乎”在作怪,未遑细考,但爱在名字上做花样却是我们一种颇为古老也颇为无聊的习气。一事当前,名目不好,多遭鄙弃,如果名字起得好,哪怕并无其实,也会受到追捧。就说喜鹊吧,形体、声音,同乌鸦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多了一件“白马甲”而已。乌鸦也曾称鹊,叫做乌鹊,还因其反哺,被尊为孝鸟。但到鹊冠以“喜”,鸦便沦落成了报凶的恶鸟。如今,人们听到喜鹊喳喳,就眉开眼笑,道是报喜;听到乌鸦喳喳,就连吐口水,如见不祥。事情的颠倒已至于此。

这也同人事一般。天天报喜,只说好话,有何意趣?听起来似乎繁花似锦,其实也如鹊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是经验之谈。

因为爱它“报喜”,北京的喜鹊繁衍颇盛。但那报喜后的结果,是到处拆下一摊烂污。所幸只是一群鸟儿,未通人性,小捣乱容或有,大作恶尚不能,何况还会吃虫。那喳喳鹊鸣,毕竟也在寂静中增添着不少生气。不比那些为了讨好、为了欺瞒,编造美言的“人鹊”,赚取好处之后,便高飞远飓,过他快活日子去了,哪管那些轻信的上当者死活。

麻雀

雀,也是个大家族,有赤雀、白雀、黄雀、五色雀、草雀诸属。北京独多的是麻雀,亦称瓦雀。麻雀很小,是禽类中的“弱势群体”。它“朝食野粟,夕饮冰河”,自奉者甚少,但“高飞畏鸱鸢,下飞畏网罗”,环伺者实多。五十年前麻雀曾罹大劫,几无噍类,起因只是一个人的心血来潮,说麻雀与人夺粮,列为“四害”之一。成了要消灭的对象。于是全民上阵,打了一场消灭麻雀的“人民战争”。幸好后来有动物学家为之辩冤,说它吃虫比吃粮食多,功大于过,这才蒙恩平反,逃过了灭族的厄运。天威莫测,连小小麻雀也不曾逃过,一怒之厄,竞至于斯,真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李密陈情,人命尚且危浅,哪里还顾得“鸟命”!

逃过了那劫,麻雀依旧繁衍极快,族类繁盛。北京的冬天,别的鸟儿少见,惟麻雀既无华屋,又无粱肉,却成天唧唧喳喳,活得逍遥自在。它们在说些什么,身非公冶长,不懂鸟语,无从知晓,但多半不是报喜。如果报喜,一定要飞到房前屋后,高声呜叫,引人注意,好领取报喜的好处。麻雀则成排成排站在电线或树枝上,呢喃互语,并不管他人的感受。亦如冬天南墙根下负暄者的唠嗑儿,自得其乐。

或许它们在感叹城边的土地一批一批变成了水泥森林,食物的匮乏使生计维艰?或许它们在埋怨农药滥施,虫类灭绝,断送了它们的美味?谁知道呢?小鸟的声音是很难上达天听的。所幸现在人们吃饭不成问题,以余食饲雀,尚绰绰有余。我的朋友王君,宅心仁厚,每到冬天,常于自家阳台上撮唇长啸,于是百雀云集,齐来领食,所撒饭米,须臾而尽,那实况颇为壮观。

但嗟来之食总不如自家凭本事吃饭来得痛快。人有人格,想当然,鸟也有鸟格的。乞米而食,情形狼狈,是因为失去了它们生存的空间。何况施舍者并不都如王君仁厚。若有张网而待者,岂不为了些许米谷,白白送了自家性命。阮籍诗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是说树大招风,名大遭忌,难有结果。但即便小如燕雀,若是“天网弥四野”,也是难有结果的,野味店里的炸铁雀就是实证。有名气的禽兽都列入了保护名单,多如草芥的麻雀,生死是没人在意的。呜呼,噫嘻!

【原载2009年9月7日《今晚报·今晚副刊》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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