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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李森科事件”

2009-05-14

杂文选刊 2009年6期
关键词:强权遗传学苏联

沈 栖

经历过斯大林和赫鲁晓夫两个时代的“李森科事件”,将苏联的分子生物学和遗传学引向了一个黑暗的深渊。李森科本是一个学识浅薄、无甚建树的宵小,却荣居苏联科学院、列宁全苏科学院和乌克兰科学院的三科院士,他以“红衣主教”、首席科学家的淫威独霸苏联科学界三四十年。其钻营投机、献媚权贵、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等卑劣手段和卑微人格暂且不论,解读这一深重灾难的政治、社会、学界的生态原因,于今仍会给人以一定的警策和启迪。

非科学的功利性目标的介入,催生了伪科学。众所周知,科学最高的价值就是求真,所有的科学规律都是为求真服务的,其他一切非科学的功利性的目标介入科学研究,都极有可能使研究成果“失真”,从而动摇整个科学的基础,使科学丧失其应有的价值,同时也会催生大量伪科学。李森科将自己的“学说”夸大为一种哲学体系,使之赋有一种社会政治内涵,因此其所有“科学研究”都不再是出于学术目的而是出于纯粹的政治功利,即完全服从于他的狭隘的政治需要。为了证明自己的一贯正确,为了给自己增添政治资本,他在“科学研究”方面不择手段,弄虚作假,经不起任何科学理性的检验。例如,他反对施用任何化学氮肥而认为有机无机混合施肥才能取得好收成,但为了提高有机无机混合施肥实验田的产量,李森科却暗中施用了大量的化学肥料,因此,李森科实验田的产量并不能证明有机无机混合施肥法的优越性。诸如此类的伪科学在李森科的“科学研究”生涯中屡见不鲜,它直接导致了苏联农业长期落后的局面。

学术贴上了“阶级”的标签,真正的科学被扼杀,真正的科学家被驱出科学的殿堂。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苏联科学界已经受到了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干扰,一些自然科学的观点和科学家纷纷被扣上“唯心主义”、“资产阶级”、“反马克思主义”的帽子,并由此引发了清查“资产阶级科学理论”的疾风暴雨。李森科靠他灵敏的嗅觉,发现了这一政治动向,于是处心积虑,把自己打扮成苏联著名科学家米丘林的继承人。他宣称:只有细胞才是遗传的单位,坚持生物进化中的获得性遗传观念,否定基因的存在。在李森科看来,由孟德尔和摩尔根等人建立的西方遗传学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因此应该被禁止。李森科甚至把被誉为“二十世纪生物学路标”的苏联科学界泰斗瓦维洛夫诬为“苏维埃人民的敌人”。作为典型的学院派学者,瓦维洛夫强调的是严谨的思维、严格的实验,绝不容忍科研中的个人随意性,而米丘林则不然,他从来没有接受过规范的科学训练,多依个人的经验和直感从事科研工作。前者为实验性的科学家,后者为经验性的技术专家,所信守的学说不同,本来可有“互补”的优势,然而,一经贴上“阶级”的标签,使之成了势同水火的对峙阵营。瓦维洛夫等科学家及其所有的遗传学研究变成了“戈培尔的宣传工具”,被扣上“希特勒种族主义”的帽子。李森科甚至杀气腾腾地下令:“把孟德尔——摩尔根——魏斯曼主义从我们的科学中消灭掉!”1948年的“八月会议”前后,多达三千名遗传学家、农学家、植物学家被诬指为“科学上的反动派”而遭逮捕、流放,当时西方科学界不约而同地将“八月会议”同宗教裁判所对伽利略的迫害等同起来。在李森科把持下,长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苏联遗传学研究一蹶不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世界遗传学已发展到了分子生物学的巅峰状态之时,苏联遗传学还停留于细胞遗传学时代,整整落后了一个甲子!

苏联一部分知识分子的良知丧失,对“李森科事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李森科围剿遗传学、镇压瓦维洛夫的过程中,苏联知识界也有值得反思的地方。在瓦维洛夫瘐后十五年,其侦查案卷公开,令人惊诧的是,诸多耳目竟然来自知识界。换言之,瓦维洛夫早就生活在告密织成的罗网之中,诸如亚库什金、亚历山大·卡尔洛维奇科尔、格·尼·什雷科夫等,都成了权力机构安装在瓦维洛夫身边的“窃听器”,这些犹大式的教授、博士助纣为虐,使李森科借助当局的政治迫害如此得心应手,如此肆无忌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瓦维洛夫实际上是政治强权和文化败类合谋的牺牲品,而“李森科事件”也正是这两者交媾的畸形儿。

强权左右科学研究,势必酿成暴力肢解科学的悲剧。李森科明知在学术上战胜不了自己的对手,就从政治上战胜他。李的这一战略得到了从斯大林到赫鲁晓夫的怂恿和支持。李森科的“看家本领”便是“春化法”。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森科的父亲把冬小麦的种子在春天播种,结果,当年收成出奇地好,这件事情引起了当时还是育种员的李森科的注意,于是,他在此基础之上提出了“春化作用”的概念,这种方法实际上是一种育种方法,即在种植之前令种子湿润和冷冻,以加速其生长。当时正在为粮食短缺犯愁的斯大林对李森科的“伟大”发现大加赞赏,下令:“地无分南北,一律大种春小麦!”还明确表示:“党需要的不是像瓦维洛夫那样而是像李森科那样的工作人员。”斯大林还亲自垂询、校阅李森科在“八月会议”上的主题报告《论生物学现状》,这一主题报告翌日刊登在苏联所有的中央级报纸上,总发行量达七千万份(平均每两个苏联人可有一份)。而赫鲁晓夫不仅全力支持李森科的《农作物遗传性定向变异的理论基础》,还指使苏共中央执行委员会重新设定一个委员会起草法令,规定苏联的所有生物学家必须以李森科为榜样,面向生活,加强生物学同实践的联系,从法制上来强化李森科在苏联学术界的掌门人地位。最高领导人的支持,助长了李森科的气焰,使得他对一班反对者的迫害更加肆无忌惮。他倚仗斯大林和赫鲁晓夫的“宠幸”,以其“理论”对现代遗传学进行全面进攻,并逐渐将恶劣影响波及整个苏联科学界。

正如美国科学史家科恩所说:“强权与公理的冲突固然是一波三折,强权固然可以得势于一时,但强权终究不能折服公理,终究不能毁灭公理。”1965年,李森科的垮台和在苏联生物学界掀起波澜壮阔的“瓦维洛夫之春”运动,完全印证了这一不刊之论。

【原载2009年3月28日《联谊报》】

插图 / 一个“好汉”三个帮 / 彼

得·加格诺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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