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大雅”还俗来

储劲松

巷口，甲痞堵住乙痞翻旧账。乙痞坚决否认曾痛打甲痞。甲痞冷笑，骂得很文化：“换一套便衣我就不认得你了？当是《百家讲坛》呢！”乙痞语塞。甲痞遂痛殴乙痞。我正好路过，窃笑不止。此时此刻，马路边的电视里，易中天正喋喋《诸子百家》之“儒法之争”，先秦诸多睿智先贤、大雅文章，全都变成任凭易先生梳妆打扮的乖乖囡，一个个借尸还俗。

易先生不但锦心绣口，而且天生是一粒幽默种子，无论是“非礼勿视”的孔老夫子还是“彼可取而代之”的西楚霸王，无论是《三国》还是《诸子》，一概拿来幽他一默，再各个用市井流行语、网络雷人语重新演绎一番。大雅的、蒙尘的、看不懂的老古董们，一经演绎全都成不用牙嚼的烂炖肉了，“学术超男”于是名满天下，钱财于是滚滚而来，作家富豪榜上也有交椅可坐了。“韩信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武则天拿着那张旧船票，重新登上了后宫这艘豪华游艇”，易先生挥斥方遒豪气干云，眼角余光不忘睥睨书斋中穷而又酸的老学究们：“老大，咋混的？”

《百家讲坛》开了古籍借尸还俗之先河，虽然人气日降而今气息奄忽，然而半老徐娘风骚依旧。易中天、阎崇年、于丹、蒙曼这一大批铁齿铜牙的金童玉女，Ｐｏｓｅ来Ｐｏｓｅ去，人生得意尽狂欢。居学府之高的教授们搂得大名大利了，处江湖之远的草根们眼也红了。当年明月持一纸《明朝那些事儿》，如关云长操一柄青龙偃月刀独荡江湖，成就了一段借尸还俗新传奇。江湖之上，永远是后浪推前浪，明月之后，星光灿烂，且看今世之世，有多少“大雅”俗了巴唧地重来？好一派古籍复兴之象也！只惜古人和古籍魂虽还了，却仍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势必要作两点郑重声明：一是感谢。感谢孤魂得返，再受世人朝拜；二是请求。请你们放我回墓里，你们把我整得我都不认得我了。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你想谈就谈，想怎么谈就怎么谈。所以，你重翻古籍，我就重拍经典，大家都来媚一把俗。新版电视剧《红楼梦》已经开机半年了，据说导演李少红相当低调，主创人员从未接受过公开采访。这话别人当然不信，当初你不是誓与王扶林比雌雄么？演艺人的话，还是当真不得，就如同西门庆说要出家一样不可信。芙蓉大妞曾说自己完全可以演好山寨版林黛玉，她所依据的逻辑，我估计是阿Ｑ的逻辑。《阿Ｑ正传》里，阿Ｑ调戏小尼姑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李少红没给芙蓉一管菡萏春带雨、技压群芳鹊占枝，同时让大雅的林妹妹变身Ｓ形大俗壮妇的机会，实在是不懂得爱才惜才。不过李少红却对阿Ｑ的逻辑悟得很透：“王扶林拍得，我拍不得？”

四大名著以及其他各种名著几乎都有人重拍，或者已经拍过了。我老了，念旧，总觉得新俗不如旧雅，还深为巨万国财民财长痛惜。《大话西游》无厘头得让我神智错乱，《春光灿烂猪八戒》看得我胃里翻江倒海，李安的《色戒》和吴宇森的新《赤壁》被影评人狂贬，而当听说新版《水浒》开机未有期，我乐得一蹦三尺高。老友江天说：“重拍经典有两层俗：将雅俗化是一层俗，借前人之名发自己利市是另一层俗。”

大雅还俗的，远不止经典古籍和电影电视，文学、音乐、舞蹈、漫画、摄影、建筑、雕塑等等各个领域，无不有人俗了巴唧地重来。前日路过某城，见道边别墅大门前，无不站立两根大而无当的罗马柱。我当时想：做罗马柱生意的是老高兴了，钱就像树叶一样飘来，可亚平宁半岛上的伊特鲁里亚人，也即古罗马伟大建筑师的祖师爷们，睡在地底下也许都在念叨发明权的事儿。

【原载2009年4月8日《深圳晚

报》】

插图 ／ 愚弄视觉 ／ 范林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