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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日常生活诗歌艺术审美价值初探

2009-05-13戴巧平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1期
关键词:审美价值

摘 要:日常生活诗歌在完成求真价值的基础上实现其艺术审美价值。日常生活诗歌因其书写的“平民化”和“口语化”,注重个体经验对此岸生活的表达,它将使诗歌传统美学品格开始自觉走向对个体存在与生命感的关怀与超越。立足日常现实,亦从不弱化审美观照,卢卫平的诗歌创作代表了日常生活诗歌从求真价值到艺术审美价值的自觉过渡。

关键词:卢卫平 日常生活诗歌 审美价值 艺术性价值

对于日常生活诗歌,其内涵的界定要远比其概念的界定困难和复杂。艾秀梅在《论当代日常生活诗歌的求真价值取向》一文提出:“当代诗坛上涌现出一批在题材上特别关注日常活动与日常经验的作品,可以归类为日常生活诗歌。”[1]同时重点讨论了日常生活诗歌的求真价值——一种对真实的日常世界的“还原与再现”,“揭示出日常生活世界所带有的一种现象学式的原始意义。”[2]日常生活诗歌的求真价值问题反映在文本中,是诗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即诗歌对现实的把握——是“还原与再现”,还是“观照与表现”?由此使我们不得不进一步质疑的是,求真价值就是日常生活诗歌在艺术上的最终目标和追求吗?现代诗歌首先是作为文学艺术的一种而存在,文学艺术性是其独立存在的根本;同时诗歌有自己的本体,诗歌是诗歌,它不是小说、散文或通讯,它有自己的诗性智慧和艺术表达方式——前者构成诗歌的审美价值,后者构成诗歌的艺术性价值——对于日常生活诗歌亦是如此。有所不同的是,日常生活诗歌因其“崇真性”,它是在求真价值的基础上完成其艺术审美价值的。而这最终才是日常生活诗歌的重要意义和诗学价值之所在。日常生活诗歌以其对生活的贴近,一方面在题材上丰富着诗歌艺术的来源,另一方面,日常生活诗歌在对生活的回归的同时沟通了个体生存体验与社会现实经验之间的互动和传递,发挥着一种“日常视阀”的时代认知作用。而同样重要的是,日常生活诗歌因其书写的“平民化”和“口语化”,注重个体经验对此岸生活的表达,它将使诗歌传统美学品格开始自觉走向对个体存在与生命感的关怀与超越。这一切需要日常生活诗歌在艺术上作出更多实践和探索。而在当今汉诗诗人群中,为我们所熟知的中青年诗人卢卫平,他在对日常生活诗歌超过二十年的创作和思考中,不仅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日常生活诗歌诗学风格和特色,亦使日常生活诗歌在艺术范式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典型的文本以及对日常生活诗歌作出更进一步探究的入口。

卢卫平的日常生活诗歌创作首先源于他对日常素材的选择——“重视诗歌对现实的介入”(王光明);其次体现在他对日常素材的处理上——“能在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中有所发现”(刘福春);最后是他在这种对日常经验的书写中渐渐形成的叙事中言说与抒情的技巧。贯穿他整个日常生活诗歌创作的还有他对日常生活现实的认知与态度。他的诗歌常常能让人读出一种来自对底层的悲悯和对现世的关怀意识,这与他的“诗歌主题始终坚持着对平民和底层的关注”(叶延滨)分不开,同时也有诗人对自己身份意识的认同。卢卫平早期是以打工诗歌在诗坛受注目,他的第一本诗集《异乡的老鼠》集中书写的就是自己曾有过的南下打工在城市底层的生存体验。即使是在后期的诗歌里,随着诗人身份转变,他开始以城市居民的身份去审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日常现实,他也始终没有忘记“有我泥土一样质朴的父老乡亲。有老鼠一样在城里东躲西藏的民工。有在深夜大街修自己鞋的修鞋匠。有分不清鼻子眼睛的拾荒者。有缺胳膊少腿的乞丐。有盖着树叶露宿街头的老汉。有在另一个世界日夜牵挂我的母亲”[3]。诗人把对自己的身份意识扩展到其他人,使他的诗歌主体经验的表达代表的却是一个群体,叙事所表现的是被现代工业文明所掩盖的人性真实层面,而诗中简短的抒情常常见出深远和诚意。

卢卫平在2005年获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这个在国内最具代表性的主流诗歌奖项对他的评价是:“关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让实在的语言进入心灵,平凡的日子闪烁着真善美的光芒。”立足日常现实,亦从不弱化审美观照,卢卫平的诗歌创作代表了日常生活诗歌从求真价值到艺术审美价值的自觉过渡:

一、审美价值

如何挖掘日常生活中诗意,传达出平常事物的美的内涵,而不是游离于对生活表层的浅度探索,这是日常生活诗歌实现自身审美价值所必须解决的问题。卢卫平有这样一首叙事短诗:“楼道的灯坏了∕我摸黑走到七楼∕打开家门∕我发现∕我的家竟然∕那么亮堂∕多少年视而不见的东西∕也在闪闪发亮”(《楼道的灯坏了》)。写出日常生活中的诗意,显然并不是说只能以具有诗意的日常生活为书写对象。日常生活诗歌的求真价值取向使其诗歌语言重视对现实的再现,因而诗歌中的日常生活并不在于它是一种诗意的日常生活,而在于它是一种具有原生形态意义的现实日常生活。诗歌对美的关照便只能是通过对写作者自己的发现去揭示这种原生形态生活内里所延伸出来的另一种“理想形态生活”。卢卫平在这首颇具诗学意味的诗里,简洁地启示出日常生活诗歌的审美价值,于写作者而言,就是在对平常事物的感受和认知中融入内心的发现和真诚。在诗歌中展示一幅日常生活图景,诗人向我们所展示的不仅有我们平常所见到的,更有为我们所“视而不见”的——生活中平常的感动,家庭琐碎中的温馨,触动心灵的每一个细节。这里面有诗人的一颗对平常事物保持敏锐感知的心,更有对生活的热爱和诚意。

在他的诗歌中,他不是为了去表现一种世俗化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念,而这对日常生活诗歌恰恰是最易于陷入的偏颇和极端——把日常生活表现为一种庸常生活。卢卫平明显反对这种倾向,他的诗歌从来不停留在生活的表层,他在力求凸显日常生活诗歌所应有的审美价值的同时,也常常试图以自己睿智的发现使诗歌在审美中见出认识价值。“一个杀人犯∕在去刑场的路上∕对警察说∕请用我杀人的那杆枪枪毙我∕我只能死一次∕千万不要因为我罪恶的死∕让这个世界有多了一杆∕杀过人的枪”(《杀人犯》)。这首诗可以作为一首哲理小诗来读,虽然它超越了诗歌对个人日常经验的表达,但可以见出诗人对日常经验的诗性化认知。诗人把他的诗歌立足在生活此岸上,而自己是站在精神彼岸的高度去“把握社会人生世相,观照人类的精神世界”[4],这使他的诗歌在生活表层之下有一种哲学意蕴。“从幼儿园回来的路上∕女儿叫我抬头∕说她看见有一只鸟在飞∕我顺着女儿指引的方向∕真有一只鸟在楼顶上飞∕彩色的翅膀,长长的尾巴∕像传说中的凤凰∕这是女儿第一次看见∕城市的天空有鸟在飞∕七年过去了∕我都没告诉女儿∕那不是鸟,那是一只风筝∕是我见过的飞得∕最高的风筝,从那天起∕那只风筝在我心里∕就没落地过∕它一直在越来越低矮的空中∕寻找那只鸟”(《寻找那只鸟》)。维系着文明、和谐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的美和真善的精神信念不仅需要在一代一代之间相传和被保护,在现代技术理性肆意盛行之下,每个人都应该作出对自己精神家园的追求和坚守。在卢卫平的诗里,他时时意识到人类精神世界的脆弱,人们常常在他们所司空见惯、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在为世俗利益所累中,从肌体麻木渐渐到了精神的困顿。而卢卫平的诗歌,就是要人们在这种日常中看到,什么才是更重要的,什么才是更珍贵的,什么是为自己所一直忽视的。

“使小的东西变大,使细节变得显著,使日常变得珍贵,使被忽略的部分得到关注和拯救”[5],这作为卢卫平日常生活诗歌的一种写作方向,他的这段话也是日常生活诗歌审美诗学的一种诠释。生活的本质和意义常常蕴含在生活的细节和日常的细部之中,对美的感悟更往往发生在这种不经意间,在心灵被触动的瞬间。而反过来说,日常生活诗歌就是在生活的细节和日常的细部之中揭示生活的本质和意义,在一种不经意间、心灵被触动的瞬间,给我们带来对平常事物的美的内涵的领受。日常生活诗歌的审美价值源于日常生活,有又超乎其上,体现出一种自下而上的诗性智慧。

二、艺术性价值

日常生活诗歌的艺术性价值在于,它作为一种诗歌艺术,它有一般诗歌所看重的艺术技巧和表达方式,同时又有属于自己的艺术品格和独特的叙事和“言说”。日常生活诗歌在创作题材上对日常活动和日常经验的关注,诗歌与现实生活的关系问题在它那里常常会有清晰的反映;但另一方面,日常生活诗歌基于一种日常世界的真实存在,它不可能是对现实作出纯粹的艺术表现,日常生活诗歌基于诗歌的本体也使它不可能仅是对现实作出完全的再现。在对现实的表现与再现之间展现诗歌艺术的驳杂与写作者主体经验的开阔,是日常生活诗歌在艺术上的一个重要的创造性形式。而叙事亦是其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日常生活诗歌如何通过叙事使诗歌还原出日常生活原生形态的同时准确传达个体生存经验与社会时代经验,在抒情与言说中使审美对现实的观照见出艺术的自然、深度和动人,这是对日常生活诗歌作出艺术性价值取向的一个重要思考路径。

(一)叙事。如果叙事是发生在文本之内对诗歌诗性的构成与传达,那么文本之外写作者的态度和写作立场就是决定这种构成与传达是否真实与艺术的关键。日常生活诗歌注重以叙事为主要表现手段,叙事不仅有写作者的视角,叙事同时有写作者的主体意识。卢卫平的诗歌创作尤为看重这种叙事艺术。“我听见杯子的破碎∕这多么难得 喧嚣的世界∕终于有静下来的时刻∕在这午夜 我独享着∕杯子破碎带来的寂静∕内心充满感激∕那些睡眠中的汽车∕拒绝摇晃的树∕停止磨牙的老鼠∕擦干眼泪的醉汉∕梦回家乡的乞丐∕争吵后陷入沉默的夫妻∕是他们让我在杯子的破碎里∕听到寂静∕我应该祝福他们∕而不用去想∕是谁在渴望中打碎杯子∕是谁在清晨收拾杯子的碎片”(《我听见杯子的破碎》)。诗人在叙事中传达的对生活的感受,源于自己曾有过的生活经历,“那些睡眠中的汽车∕拒绝摇晃的树∕停止磨牙的老鼠∕擦干眼泪的醉汉∕梦回家乡的乞丐∕争吵后陷入沉默的夫妻”,这里面的每一段叙述都是在隐喻中叙述自己,每一段叙述都是对自己生活的审视。表现上看似在诗歌中去表现别人的生活,而实则是用个体的经验去映照一个群体的生存现状。这种叙事视角在他早期以描述城市底层生存者的诗歌中深有体现。卢卫平的诗歌,叙事基本上不存在“他者”,叙事不是为了叙事本身——那种为了追求叙事而使叙事“陌生化”进而使诗歌片面地截取生活,达到叙事的“奇观”效果。不失之偏颇,艺术地处理诗歌中的叙事,对日常生活诗歌而言,还有一点同样重要的是,在叙事中平衡抒情与“言说”。

(二)叙事中的抒情与言说技巧。长于叙事,不重抒情,是日常生活诗歌常见的书写取向。在日常生活诗歌那里,日常生活自身往往成了诗歌具有本体性的东西。但诗歌艺术性和真正本体的追求,使日常生活诗歌必须做到对叙事与抒情的平衡,在叙事与抒情之间找到“契合点”,通过这个契合点去“言说”生活本身。在卢卫平的诗歌里,这个“契合点”就是意象。卢卫平对日常意象的选取和运用十分娴熟,对一个平常意象的叙述常常自然而然地传达出日常表象背后的秘密,又见出深远的抒情。“手中的扫帚迟迟不肯落地∕在我生活的庭院 扫帚∕就是季节的刷子 人生的笔墨∕谁能延缓冬天的到来∕没有雪会等着世界干净后才降临∕我只能用蚂蚁搬家一样细小的动作∕挽留储存在落叶里的秋天∕为了秋天 即使徒劳我也要努力∕我比谁都知道∕这最后一片落叶扫走了∕秋天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在大地深处才能找到”(《迟疑的扫帚》)。母亲的离去在诗人心中留下的伤痛并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痊愈,时间这把扫帚为诗人找到一个感情宣泄的出口,亦暗暗道出了人世与沧桑,现世与永恒的某种必然性。在另一首诗里,“回到故乡∕我突然发现∕那么多星星∕那么多我三十年前∕数错的星星∕一直等着在城里埋头干活的我∕抬起头来∕把他们再数一遍”(《再数一遍》)。星星的意象代表了一个更为复杂,具有一定时间跨度的人生经验,不同的读者会在这首诗里读出不同的人生况味:那些他们所错过的,需要珍惜的,必须挽留的……以小见大,“把不重要的东西通过诗歌,变得重要”,这既是卢卫平诗歌在叙事中所体现出的抒情与言说技巧,也是其日常生活诗歌诗学思想的核心和意义所在。

注释:

[1][2]艾秀梅:《论当代日常生活诗歌的求真价值取向》,当代文坛,2009年,第5期。

[3]卢卫平:《向下的诗歌》,《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获奖作品》,桂林:漓江出版社,2006年版,第33页。

[4]吴投文:《当前诗歌症候分析》,文艺理论与批评,2009年,第4期。

[5]卢卫平:《向下的诗歌》,《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获奖作品》,桂林:漓江出版社,2006年版,第34页。

(戴巧平 广州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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