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肖洛霍夫
2009-05-13
“由于在描绘顿河农村的史诗式作品中,作家以真正的品格和艺术感染力,反映了俄罗斯人民某个历史阶段的生活面貌。”
——获奖评语
[作家简介]
1965年,角逐诺贝尔文学奖的人数打破了历史纪录,多达八十九人,最后由肖洛霍夫获得。对于肖氏的获奖,世界舆论并不感到惊讶,不少人认为就凭他那部扬名四海的巨著《静静的顿河》,就早该获得这一殊荣了。1964年,萨特虽然自己谢绝领奖,但在有关的公开声明中,就为肖洛霍夫打抱不平,并向瑞典学院提出了尖锐的意见。瑞典学院倒也“虚心明理”,第二年就决定把奖授给肖洛霍夫,表彰他“在描绘顿河的史诗式作品中,以艺术家的力量和正直,表现了俄国人民生活中具有历史意义的面貌”。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肖洛霍夫,1905年5月24日出生于顿河地区维约申斯克镇的克鲁日伊林村。父亲是从梁赞省移居顿河的外地人,曾做过商店职员、磨坊经理等。母亲出身农家,是乌克兰人。肖洛霍夫曾先后在维约申斯克镇等地的小学和中学学习,国内战争开始后辍学。以后曾在家乡当过办事员、征粮队队员。1922年去莫斯科,当过小工、泥水匠和会计,开始学习写作。1923年担任《农村青年》杂志的通讯员,加入莫斯科共青团作家和诗人的文学团体“青年近卫军”,并相继发表了小品文《考验》、《三个纽扣》和《检查员》等。1924年加入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联合会,同年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胎记》。此后,连续在报刊上发表多篇中短篇小说,直至1929年出版短篇小说集《顿河故事》和《浅蓝的原野》。同年返回家乡维约申斯克镇定居,开始创作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
四卷本长篇巨著《静静的顿河》从1926年开始构思,分别于1928年、1929年、1933年、1940年出版。小说以发生在1912至1922年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和国内战争为背景,以主人公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个人经历为主线,以他家的遭遇为结构基础,艺术地再现了这段重大历史时期顿河地区哥萨克社会的历史性变迁,广泛深刻地表现了哥萨克人在生活上和心理上的巨大变化,同时揭示了格利高里这一典型人物的悲剧性命运。主人公格利高里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来两次参加红军,三次卷入白军,最后理想破灭,万念俱灰,毅然返回故土。作品继承了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的传统,将人与历史、个人与群众、历史与现实、战争与和平、国家与民族等都艺术地结合在一起,个人的悲剧命运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历史冲突,复杂的社会变革成为再现个人丰富生命内涵的有力手段,人物性格在事件的发展中得到深化,对历史和现实的真实描绘使人物形象真实可信,对哥萨克风土习俗的描述和民谚俗语的大量运用使作品富有乡土气息,从而使这部小说既有宏伟深沉的史诗性,又有完美感人的悲剧性,气势雄浑,格调悲壮,成为深广的历史内容和个人的悲剧命运有机结合的艺术典范。它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受到一代代读者的喜爱,是俄罗斯文学和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一部精品。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肖洛霍夫以《真理报》和《红星报》记者身份,奔赴各个战区前线进行采访,写了许多通讯、特写、随笔和政论,如《在顿河》(1941)、《卑鄙行径》(1941)、《战俘》(1941)、《在南方径》(1942)等。他还创作了短篇小说《学会仇恨径》(1942)和长篇小说《他们为祖国而战径》(1943年开始发表,未完成)的部分章节。
1956年,肖洛霍夫发表了著名的短篇小说《一个人的遭遇》,引起轰动,小说主人公安德烈·索科洛夫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俄国人,他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二次大战爆发后他应征人伍,不幸在一次战斗中被俘,在俘虏营中受尽折磨。后来虽然冒死逃出俘虏营,但妻子儿女已死在德国法西斯的屠刀之下。战后复员回家,他变成孤身一人。一次在途中他遇到一个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他冒充是孤儿的父亲,收养了这个孩子,孩子也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从此两人相依为命。通过这篇小说,作家既表现了战争摧毁人的幸福、破坏人的家庭、伤害人的心灵,亦即表现了人在战争中的悲剧命运;同时也表现了经过战争考验的人在走向新的生活道路时对未来所抱的希望和憧憬。这篇作品与其说是描写战争,不如说是对战争的反思。它表达了作家对战争的感受和对历史的深刻思考,蕴涵着深刻的哲理和人道主义精神。小说从战争给人带来灾难和心灵创伤的角度来写战争,从而为战争文学开拓了新的领域,指出了前景。
《新垦地》(旧译《被开垦的处女地》)是作家另一部反映顿河地区哥萨克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第一部发表于1932年,第二部完成于1960年。小说主要描写三十年代苏联农业集体化的过程,它不仅真实地反映了一场重大的历史性运动,而且塑造了一大批血肉丰满、性格鲜明的人物,具有强烈的生活气息。
60年代起,肖洛霍夫偏重于参加国内外社会活动,作品不多,只是续写了长篇小说《他们为祖国而战》的部分篇章。1984年2月21日,肖洛霍夫在维约申斯克镇逝世,终年七十九岁。
[颁奖词]
众所周知,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1905年出生、如今年已61岁的苏联作家米哈依尔·肖洛霍夫先生。肖洛霍夫的少年时代是在顿河哥萨克乡村度过的;所以,他对故乡的深厚感情是建立在居住在那里的人民的特殊气质和那里美丽的景色基础上的。他亲身经历了在故乡发生的革命和内战。他在莫斯科干了一阵手工活之后开始潜心写作,创作出一连串反映顿河地区战斗生活的短篇,而这一主题竟使他出了名。在战斗年代,年仅21岁的肖洛霍夫,就已开始撰写伟大的长篇史诗——《静静流淌的顿河》的开头几章,它在苏联出版时书名简化为《静静的顿河》,给人的感觉是作者惊人的成熟老练,与他所描写的惊心动魄的激烈场面所比,与书名之间的反差实在太大了。
肖洛霍夫实际上前后一共花了14年时间,才完成这一巨作,叙述了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到苏联国内战争这段时期哥萨克叛乱的这一悲剧性主题。这部长篇史诗的四卷的出版,相对来讲隔了较长的时间,从1928年到1940年,并且苏联的批评家们长时期来也都带着忧虑的心情看待它。鉴于政治上的原因,他们很难全部接受肖洛霍夫十分自然地所处理的主题——哥萨克反叛新的中央集权;而且也很难接受肖洛霍夫对于那些具有大胆独立精神的、反对强迫屈从的哥萨克人的刻意解释和辩护。
正因为他的这一主题会引起争议,肖洛霍夫在着手撰写这部小说之际,毫无疑问他就在作一个大胆的尝试,一个从另一方面讲,即从他的职业上看应该如何解决好与自己良心搏斗的尝试。
当然,《静静流淌的顿河》对于瑞典读者来讲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了,在这儿介绍似乎有点儿多余。这部作品以雄浑的写实主义笔法,刻画了传统的哥萨克骑兵和农民相混合的奇特,哥萨克的性格好像就是好斗,但他们其实也非常团结,能组成一个坚强的整体。作者在描写上丝毫没有美化的痕迹,他把哥萨克粗野和残忍等特征描写得淋离尽致,既无隐瞒又不粉饰;与此同时,所有这些描写给人的感觉是作者心灵深处对人性的崇高敬意。虽然作为一名忠诚的共产党员,肖洛霍夫把意识形态上的所有思想均在他的作品中显露出来。我们可以从他故事中充满生命力的描写,来补偿他所描写的战斗中的流血场面。
哥萨克的儿子葛利高里背叛了红军,投效白军虽然违背了自己的意志,不得不走向绝路,但他仍是一个英雄,同时又是一个牺牲者。祖传的荣誉观此刻正经受着最严峻的考验,他自己的失败也将是历史的必然性,如同古希腊的复仇女神一样得到报应。但对于葛利高里,他的妻子娜塔利娅和情妇阿克西妮亚——两位难忘的女人都寄于同情,因为她们俩都遭到了悲惨的厄运。当葛利高里最后回到故乡,用战刀在干草原上为阿克西妮亚挖了坟墓时,除了自己的一个儿子以外,成了一无所有、两鬓苍白的老头了。
无论是对人际关系还是个人的军旅生活的描写,通过一连串人物背后,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隐隐约约的乌克兰壮丽的景色:有四季变化无穷的西伯利亚草原;有四处飘着香草味和成群结队马匹的村庄;有迎风翻滚在河堤上的青草;还有淙淙不停的小河的私语。肖洛霍夫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描绘着俄罗斯大草原。有时,他会把故事中途停下来,流露出这样的感叹:“我最喜爱的大草原,在顿河乡村的低云下连绵不断,赤壁的峡谷蜒婉穿过平原,一望无垠的草的海洋,有着无数小鸟巢般的马蹄印,还有无数鞑靼人①的坟墓,默默地注视着周围被光荣埋葬的哥萨克人……我向着大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像儿子亲吻父亲那样的亲吻着这用鲜血浇灌的,完整美好的顿河哥萨克大草原。”
有人说肖洛霍夫的作品并未开拓新的领域,只不过运用了人们多次尝试的现实主义的技巧。这一技巧如果与后来出现的其他许多小说的样式比较,好像又过于平淡朴素了。但是他的主题恐怕是不能用其他形式来表现的,他以有力的、平稳的叙事诗的笔法,使《静静流淌的顿河》在许多感觉上成了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
肖洛霍夫的后期作品,像《被开垦的处女地》(1932和1959年)一部描写强制实行集权化的集体农庄的故事,证实了他创作力的不衰,以展示他喜欢丰富的喜剧和深厚的同情心的性格。当然,单凭《静静流淌的顿河》这一部作品就足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这一荣誉的到来稍微晚了一点儿,好在现在能把当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苏联的肖洛霍夫的名字不算太迟地列入诺贝尔奖获奖名册之内,是值得庆幸的事。
瑞典文学院之所以要支持这个决定,是强调肖洛霍夫“在那部描写顿河流域的史诗般的杰作中,以强烈的艺术力和正直的创造性,真实地反映了俄罗斯民族生活的一个历史阶段。”
肖洛霍夫先生,这个荣誉之所以给您,是表示您对现代苏联文学的重要贡献的公正和感谢之情,同时也为了表示您如同在国内一样,在全世界的重要贡献。现在,我谨代表瑞典文学院向您表示衷心祝贺,同时,请接受国王陛下亲自颁赠予您的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 安德斯·奥斯特林
[获奖演说]
在这庄严的典礼上,高兴之余我觉得有义务再一次对把诺贝尔奖颁发给我的瑞典文学院表示衷心感谢。
正像我早已公开表示过的那样,这次获奖带给了我满足感,不仅仅是由于我职业上取得了辉煌成就,也不仅是从我个人来讲成为一名国际上所认可的作家。值得我自豪的倒是这个奖能够赐予一个苏联人,一个苏联作家。因为在这里我代表的是我的祖国的许许多多作家。
同时,我早已表示过我的快乐,这个奖间接地说,是对小说这一体裁的一种认同。最近经常看到和听到有人在评论,使我深感惊奇,说小说早已落伍,我们这时代已不需要了云云。然而要知道只有小说,才能最完整地理解大千世界的现实,才能使人们的世界观紧迫问题形象地反映出来。也许有人会说,小说只不过是一种最容易使你以深邃的洞察力来看待我们周围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要突出以渺小的自我作为宇宙的中心体裁。小说这一体裁,就其本质而言,就是给现实主义艺术家带来了最广泛的领域。
在艺术上,许多时髦的潮流是反对现实主义的,说它已不合时宜。即使被指责为保守主义者我也不怕,因为我是完全持反对意见,并且完全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忠实拥护者。现在谈论较多的是所谓文学上的先锋派主义,关于最现代派的实验,特别是在文学样式上。按我的意见,真正的文学先驱应该是那些艺术家——在自己的作品中阐明新的内容以及现代生活的决定因素。
现实主义作为一个整体的现实主义以及现实主义小说,都是根据过去伟大的大师们的艺术经验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但是,在它们的发展过程中,不管怎么说倒真的需要新特点——不折不扣的现代的特点。
我所谈的现实主义是肩负有重建、改革人类生活概念的现实主义,当然,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它的特点是表现一种面对世界、面对现实的生活哲学,换句话说,就是一种能使你了解千百万人民的崇高的目的,并能在斗争中指引道路的现实主义。
人类是不可分的,是不能像宇航员那样,成为挣脱地球的引力在太空中飘浮的东西。我们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所以,我们必须遵守地球上的规矩,正如《马太福音》上所讲的:“一天受难,一天当已足够”,每天都有每天的苦恼和摸索,都有通向更加美好未来的希望。世上绝大部分人抱着相同的愿望,为共同的利益而生活,因此,他们的愿望是团结在一起而绝不是把他们分开。他们便是劳动人民,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在创造一切的人。作为为这些劳动人民服务的作家之一,而且是毫无拘束地描绘他们,我认为是最高的荣誉和无比的自由。
这是最基本的前提,只有从这点出发,身为一名苏联作家,我才能看出当今世界是如何看待艺术家的地位的。
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极不安定的时代。诚然,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希望战争,然而,把整个国家都卷入战争的危险仍然存在。二次大战所带来的难以形容的惨剧,怎么能叫作家无动于衷呢?难道就没有一名诚实的作家敢站出来谴责人类这段自我毁灭的惨剧了吗?
作为上帝的子民,人类的一员,而不是作为冷酷无情的神或是远离战火的皇帝,那么一个作家必须认清的天职和使命到底应该是什么呢?
那就是对读者诚实,向人民展示真实,这样做,有时是会不愉快而且需要勇气的。还有,就是增强人们对于未来的信心,使他们自信有能力建设未来;做一名世界和平的斗士,把他的言论传遍每一个角落,造就更多的斗士;最后,共同奋斗为了自然而崇高的进步事业,人类总有一天会统一的。
艺术,对于人的智力的影响非常之大。如果有谁能让艺术在人们心中创造美,并对人类作出贡献,我相信,他就有权自称为艺术家。
在我的祖国,人们已不再想走老路,他们走的是开拓新人生、探索新人生的路。我把我所写的和将要写的,早已看做而且仍然看做是对劳动者、建设者和英雄们的崇高敬意。没有人愿意从事这项工作,因为人人都知道如何对于他们的创作、自由和尊敬以及如何选择建设未来,建立起一道屏障。
我愿我的作品有助于每个人变得更好,心灵变得更纯洁,也希望我的作品能唤起每个人对同伴的爱心,唤起为人类的理想、进步而积极奋斗之愿望。如果我的愿望有朝一日实现的话,我将感到万分高兴。最后,衷心感谢各位光临,衷心感谢各位在颁奖之际赐予我的祝贺和希望。
米·亚·肖洛霍夫
①鞑靼是指在原苏联伏尔加河及其支流卡马河、顿河沿岸集居的讲突厥语的民族,15世纪以来哥萨克就是指这一地区形成的半独立的鞑靼族。原苏联俄罗斯联邦境内有鞑靼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
责任编辑 何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