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特保轮胎攻防战

袁美兰

美国总统奥巴马9月11日决定，对从中国进口的所有小轿车和轻型卡车轮胎启动“特殊保障措施”，实施为期3年的惩罚性关税。消息一出，世界哗然。

对此，中国商务部立刻发表了措词强硬的声明，斥责该措施“违背承诺、违背规则、违背事实，是严重的贸易保护主义行为，不仅损害中美经贸关系，也损害美国自身利益”。

9月13日，中国商务部宣布依照世贸规则，对原产于美国的部分进口汽车产品和肉鸡产品启动反倾销和反补贴立案审查程序。虽然商务部发言人姚坚强调采取的这两项措施都是按照反倾销、反补贴条例的相关规定，但评论普遍认为，这其实就是对美国的报复。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所周世俭教授介绍，中国对这两项产品的进口额超过21亿美元，与美国轮胎特保案的涉案金额刚好可以相互抵消。

对中国输美轮胎开展特保调查，不会使美国企业和工人获利，反而会让美国消费者付出高昂代价。

风险“螺旋升级”

商务部反应如此迅速，表明中国方面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而之前，中国方面就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与美国政府协商此事，激烈争论了3个多月。今年4月20日，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USW）以中国对美轮胎出口扰乱美国市场为由，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提出申请，对中国产乘用车轮胎发起特保调查。6月29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建议在现行进口关税（3.4%～4.0%）的基础上，对中国输美乘用车与轻型卡车轮胎连续3年分别加征55%、45%和35%的特别从价关税。最终，美国将3年的惩罚性关税分别改为35%、30%、25%。

这样的关税意味着，第一年中国的轮胎根本别想出口到美国。据预测，这将造成10万人失业，22亿美元损失。而且，根据WTO规则，诉诸于司法程序后的制裁措施就是合法有效的，其他国家就可以不用再和中国谈判，直接参照这个方案实行相同的措施。所以中国对这件事情比较认真，主要是这个原因。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石磊解释道，过去许多WTO成员方认为中国的出口是倾销，但是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措施，一是因为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另一个也是势单力薄，因为真的要跟中国打官司、对中国提起反倾销调查的话，时间周期又长，诉讼成本也高，能不能赢还是未知，算起来还是得不偿失。所以在单枪匹马时，那些国家就算很愤怒，也只能忍了。但是现在来了一个挑头者，而是还是一个最大分量的挑头者，那它们就会想搭便车了。这很可能会引起一场针对中国特保调查的风潮。

事实上，早在美国轮胎特保案悬而未决的时候，德国、印度、巴西等国就纷纷对中国展开了特保调查。如果这一场风潮发起来，中国将面临更加艰难的国际市场环境。这才是中国政府最担心的事情。

9月14日，中国政府正式就美国限制中国轮胎进口的特殊保障措施启动了世贸组织争端解决程序。

9月15日，美国总统奥巴马低调回应中国方面的质疑，称美政府宣布向中国输美轮胎加征关税并非是向世界发出贸易保护主义信号，也并非意在挑衅中国。但美国商务部前官员戴维·斯普纳警告说，“风险正在螺旋升级”为一场“贸易战”。

奥巴马以“特保”自保？

美国此次所使用的“特殊保障措施”是WTO允许成员方所采取的三大贸易救济措施之一（另两项即中国商务部所采用的反倾销和反补贴），政府可以通过增加关税等措施实行临时性进口限制，以达到国内产业免受国外产品的冲击。重要的是，“特保”可针对某一特定成员方进行制裁。中国在1999年参加入世谈判的时候与美国签署了双边协定，该协议第13条规定，在中国加入WTO后的12年内，美国对中国产品可以使用特殊保障措施机制。此后，这一条款成为中国加入WTO议定书第16条“特定产品过渡性保障机制”的内容。这是中国为了加入世贸接受的妥协性条款，被业内人士评为“短、平、快”，无须经过WTO，无须调查取证，由成员国政府自主裁定生效，过程往往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关于中国轮胎出口有没有导致美国大量轮胎工人失业、工业利益受损，美国该不该启动特保制裁，尽管经过3个多月的争论，至今中美双方都没有达成一致。周世俭表示，去年中国轮胎对美出口只增长了2.2%，今年上半年甚至还有下降，完全没有达到特保启动所要求的激增程度；并且，中国出口的是替代型轮胎，主要用于汽车维修，这是美国轮胎企业早已经放弃的低端产品，二者并不在一个梯队，之间没有竞争。而美国的轮胎工人失业，也是因为美国本土企业进行升级换代造成的，和中国轮胎其实是“井水不犯河水”。

事实上这并不是中国第一次“被特保”，仅美国方面在过去就有6次，均被小布什政府或WTO以未伤害本国产业为由否决。至于奥巴马政府缘何要执意出台此项特保案，各界都有诸多猜测。

石磊认为，出于促进就业的考虑，美国政府确实想恢复传统制造业，但与低成本的中国产品相比，美国没有任何竞争优势。而且美国对于恢复中低端制造业也可能兴趣廖廖。另外，即使对中国轮胎课以重税，对于美国本土企业的帮助也是微乎其微。因为起决定作用的是市场，需求方如果无法购买到中国的廉价轮胎，就会把购买力转移到其他国家。中国让出来的市场空间，美国高端轮胎企业也没办法去争，只能给墨西哥、土耳其等国家。虽然中国确实受到了损失，但美国的工人和企业也不会因此得利。《华尔街日报》网站则载文指出，美国消费者“将为中国轮胎特保案付出高昂代价”。

更多的观点则是把这次“特保案”看成是一个政治因素居多的事件，而非简单的经济事件。有分析说，奥巴马在竞选之初，曾经向他的主要支持者工会蓝领阶层承诺，将致力于改善美中经贸中由于中国廉价商品冲击导致的美国工人失业等问题；而目前奥巴马极力推行的医改方案遇到了很大的阻力一一前段时间还有上万人在华盛顿示威抗议医改方案；另外，明年是美国中期选举，支持率正急剧下降的奥巴马必须争取到更多的民主党议席，否则他的新政将无法进行下去——这些都让他必须安抚好工会的情绪。因此，“轮胎特保案”作为一件政治工具，在中美各界的反对声中强行出台。

中国“低烈度”对抗

尽管多数美国媒体认为“特保案”将导致中美贸易摩擦加剧，但仍旧乐观地认为中美贸易战不会升级，目前乱作一团的“轮胎肉鸡战”不过是上演给两国民众看的一场闹剧。

石磊教授表示，中国肯定不想在这个时候打贸易战，中国是出口大国，打贸易战受损的还是自己；另外，贸易战打起来，中国很容易就成为众矢之的。因为金融危机下中国目前比发达国家相对要好过一些，这个事情中国也想适可而止。但适可而止的条件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我不主动打第二拳，美国如果还有第二拳，那我们也有第二拳。如果这样的回合多起来，整个双边贸易关系就恶化了。事实上中国目前以“低烈度”的双反调查和美国进行较量，是一种试探，如果“特保案”就到此为止了，中国也就只启动WTO多边谈判机制，对此申请仲裁而不予扩大。周世俭也表示，目前中方表现很节制，是“有理、有力、有节”的应对，“中美贸易战打不起来”。但是，“美国开了一个贸易保护主义的恶劣先河”，中国有必要通过WTO争端解决程序起诉美国，以“伸张正义”。

从各方观点来看，很多人都认为打击美国大豆是非常好的选择：美国转基因大豆控制了中国进口大豆40%的市场，而美国的农业补贴高达56%——为了不开罪于美国农场主，向来有贸易保护主义传统的民主党可以接受一次教训。但根据中国方面的反应，正是因为大豆是美国出口的“七寸”，所以才不能轻易打击，以免使贸易战升级。为了避免无谓的贸易战，就要使中美贸易摩擦仍掌握在可以控制的范围。

双边关系投下阴影

“打贸易战”对中美双方来说都不是眼下的选择。中国影响力虽不如美国，但并不代表中国不可以一战。周世俭表示，如果贸易战打起来，吃亏的不一定是中国，中国可以打的美国产品有很多。但是贸易战没有赢家，双方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都无意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中美关系在奥巴马上台后延续了过去8年来稳中有升的良好势头，8月份美国任命了一位“中国通”大使，并带来了11月奥巴马将首次访华和“年底中美关系将前所未有地牢固”的利好消息。富有戏剧性的是，在奥巴马签署轮胎特保案的头一天下午，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刚刚给了美国一份120亿美元的订单。中美在节能减排、高科技、新能源以及气候等方面也有着广泛的合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合作关系尚不至于被破坏。

虽然如此，但阴影还是留下了。美国轮胎特保案于9月26日生效，这之前，正好是G20第三次峰会。虽然奥巴马表示轮胎特保案并非是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信号，但无疑9月24-25日的G20峰会上少不了贸易保护主义的议题，而且这个议题很可能是不愉快的。不管是美国的轮胎特保案，还是中国对美国汽车产品及肉鸡产品的反制措施，都将重创G20在伦敦峰会上作出的反贸易保护主义承诺。而全球其他经济体集体为创造一个开放的世界贸易体系以尽早摆脱衰退的努力，可能因此而受损。

最让人担忧的是，美国轮胎特保案和中国反制措施——即使只是一种姿态，也难免会对彼此的经济造成伤害，更可能会引起全球范围内的示范效应。如果其他成员国真的援引美国特保制裁，11月的“胡奥会”该谈些什么呢？

编辑 王何畏 美编 虎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