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容易把人抛
2009-05-11丘戬
丘 戬
安睡的时候,当一切平静下来,沈安与简嘉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当他们直立着,为生活而奔波,中间就隔了十万八千里。
■间隔
沈安离开北京的时候,简嘉说,你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像所有要离开的朋友一样,在人潮汹涌的入站口,象征性地抱了抱,说一声谁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遇见的再见,然后又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在北京的三天,沈安用一顿不正宗的烤鸭在简嘉那儿换了免费的住所,而简嘉在离开车站的时候,把出租车的发票塞进手袋的最里层,一边在公交车里握着扶手摇摇晃晃,一边寻思着找什么样的理由让会计报销。
现世里的平凡日子中,平凡的人都把日子过得小心又谨慎。
离开北京的沈安在列车上遇见了一位长得很像简嘉的年轻女列车员,然后找了一大堆的理由和她搭讪了好久。女列车员的客气与礼貌中有着十足的职业需要,可他下车了以后还是朝着渐渐空下来的列车望了望,对那个女列车员,他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怀念。
回到广州后,有一天在地铁的车厢里,挤得像咸鱼一样的沈安忽然间想起了简嘉,上班的高峰期,简嘉也一定狂奔在通往公司的路上,他们的方向都是自西向东,彼此平行。
说来也巧,简嘉透过公车的窗户,看到路边人行道上并行着前进的一对老夫妇,想象着他们几十年来的恩爱与和睦,唏嘘着自己或犯贱或犯傻地睡过的那些男人的不温暖的床,眼眶竟然渐渐湿润。
■蹭时光
如果时光可以缓慢一点,日子久一点,生活不那么咄咄逼人一点,也许这世上会多出很多有情的恋人。
房东的儿子来取过一次房租,就对他家这处的房子恋恋不舍了。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一点结巴,如……如果……手头不方便的话,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
简嘉除了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窘迫以外,还能听到他来自心底的心跳声。
也许简嘉可以一笑了之,那些大男孩的小心思、小羞涩,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简嘉早非十七八岁的少女,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脸红心跳。可这世上,漂过的人才知道蜗牛的壳有多重要。于是,她闷头沉思的瞬间,很自然地想到了他家在北京有两处房子,只要不刻意拒绝,就足以令眼前这个不谙情事的叫宋何的男孩子兴奋不已。
而此时兴奋的还有沈安,他接到了女列车员的电话。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惊喜感觉,恐怕只有沈安自己才知道。客户的私人物件,托他保管的,他却遗落在列车上。因为那时候,他闻到女列车员的体香,像极了简嘉身上独有的味道,头脑有一点点的眩晕。找回物件,他忘记了这世上还存在EMS等快递手段,跳上了一点三十四分去北京的火车。
客户很受感动,自掏腰包请他去KTV。昏暗的包厢里,来来回回的是可以揩油的漂亮服务生,灯红酒绿,可肆意放纵,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那喧闹的场所,静静地问了自己一个傻问题:你为什么急着来北京呢?
或许,是北京蹭来的沙发让他睡得很舒服吧。
■守株待兔
快十一点的时候,沈安才见到了简嘉。
楼梯的拐角,灯光有些黑暗,沈安最先闻到的,是烤鸭的味道,敏感的沈安也知道,这个味道,比他请简嘉吃的那顿要正宗的多。
如果手机不停机,他就不会用这种守株待兔的方法,事实证明,等来的兔子给他带来很大的失望。于是他下楼,与简嘉肩膀相错,像所有煽情的电影一样,擦肩,然后远去。
简嘉转过头来,想喊住沈安,可她终究还是想起了右边紧握的手,就什么都没有喊出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打开了房门,和宋何一起走了进去。
那天的宋何借几分酒意赖着不走,简嘉拗不过他,用骗他去客厅倒水的方式,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拉开窗帘,简嘉看着楼下那个明明灭灭的烟头,好多话哽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只能以泪水的形式,从眼眶里流出来。
沈安就在楼下,只低头,只抽烟,却不去抬起头看楼上亮了一整夜的灯。之后简嘉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倚着窗户,做了数百个稀奇古怪的梦,愣是没有醒过来。她梦见自己终于穿上了漂亮的婚纱,却迟迟不见新郎……
距离是割开感情的利器。安睡的时候,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沈安与简嘉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当他们直立着,为生活而奔波,中间就隔了十万八千里。于是沈安在简嘉的仲夏夜之梦里,喊了一辆黑出租车,开回了深圳。一路上,他不吃不喝,只是用光了司机身上的三包面巾纸。
■对自己负责
总有人太忙碌,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记不住理应刻骨铭心的名字。就在有一天,新来的同事礼貌地跟大家说起沈安时,简嘉就感觉自己的神经被狠触了一下,忽然间记起了什么,却想不起他的脸,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明明灭灭的烟头。
那时候,她换了房子,也和宋何断了交情,连朋友都不是了。在理性走向的另一端,她渐渐明白,蜗牛的壳再重要,也终究比不上一个能真正挡风遮雨的肩膀。她也好像有点知晓自己生命里的缺憾所在了。
如果去记录生命,你会发现,人总要去做一些事情,来给自己交待。比如说,在请了两天的假以后,简嘉彻底想明白了,闪电辞职,坐上去深圳的列车。和北京同样难以存活的城市,她决定从头开始。
那时的沈安,因为自己的努力,终于升职,在偌大的办公室,慢慢熟练得可以用不足二十秒的时间玩完一场高难度的扫雷。他蓄了小胡子,有一点点的发福,与女列车员董晚也有些小联系。如果世俗一点,带一点悲观的爱情观念,或许他们就在一起了,可沈安学会了对自己负责,于是对长得像简嘉的董晚,多了两分钟的思考。
日子最大的张牙舞爪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譬如说董晚,她也从不会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深深深深地喜欢上沈安这个踏实的小男人。
■多人房单人床
说遇见就遇见了,简嘉并没有觉得自己运气有多好。
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地说一声Hello,也以为自己还可以像许久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一个大女人竟然在时间的长河里学会了畏缩不前,尤其,是在她看到沈安惊喜的眼神转瞬间暗淡下去的时候。
还有公事要谈,这是简嘉最后的底气。像这样小得微不足道的生意,沈安完全可以交给助手来谈,而当沈安看到名片上印着简嘉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要自己来看个究竟。
简嘉说,我是故意的。
沈安说,我也是。
简简单单几个字,让两个人的鼻子都有点堵。索性抛开了生意,谈过去,谈现在,谈将来,只是,不谈感情。
是沈安始终忘不了,在简嘉屋子里一夜没有出来的男人,以及简嘉发出过的那两声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叫声。
时值深秋,简嘉仍然穿得很漂亮,她若有所思地说天气好冷,沈安贴心地为她披一件外衣,而只有简嘉自己心里才知道,有时候拥抱比一件外套要温暖得多。
旅店的招牌在午夜闪烁,沈安的房子也大得能容下两个人住,可这世上,总有几个良淑的人,低着头,在明示暗示下,匆匆走过。
■十九层的小公寓
是时光把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简嘉的深圳生活,并不似原本想象的那样灰头土脸。在那样强者如林的城市里,简嘉唯一的不足只是在感情上少了一点彪悍。
偶尔打沈安的电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聊着,再深入下去已经很难。简嘉算了算时间,从高中时的小心动开始,她和沈安,已经有十一年的时间了。她安慰自己,十一年都过去了,再熬那么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是的,有什么关系呢?工作中的碰壁只要咬紧牙关就可以了,感情,大抵也是如此吧。
已经是晚上九点,简嘉只不过下去看了一下水表,回来就发现两扇防盗门紧紧关着。钥匙在客厅,手机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她穿着睡衣、人字拖,衣冠不整地在门外站着。在深圳的夜空下,简嘉看了看门,仰了仰头,想起了沈安。
沈安不在家。简嘉等到十点半,终于听到沈安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每一个楼道都长得很像,这让她想起半年以前,那个在自己门前尴尬离去的沈安。整个夜晚灯火通明,她难过的是,为什么四月的深圳就可以让人穿着睡衣走来走去而不觉得冷。
她也像半年前一样,把自己弄成了悲剧主角,碰了碰他的肩膀,然后离开。沈安也如当时的她一样,没有叫住她,只是和另一个女人进了自己的房间。
简嘉在楼下往上看了看,灯光亮起来,要发生的事终要发生,她抿了抿嘴,选择离开。两分钟后,董晚也离开,哭着和简嘉走了同一个方向。路灯下,两个哭泣的女人走在一起,却认不出对方来,只是给彼此一个善意的拥抱,权作安慰,然后,又各自回家。
这一切,沈安都没看到。没有月光的晚上,路灯依稀明亮,他也曾探出头去,向窗外望,看到楼下偶尔穿行而过的路人。他喃喃自语,穿睡衣人字拖的简嘉又是从谁的房间里跑出来是被谁伤害的呢?这十九层的小公寓里,有可能的男人数不胜数。他叹一口气,苦笑一下,关上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编辑 张秀格